一方水土一方猴

 ■萍萍

朋友送來猴年的賀年函，讓我想起我們旅遊世界各國時，與各國猴子交集的經驗。

走遍這麼多國家，深深體驗到，每個國家各有自己的習俗文化，不同國家的人，長相不僅不同，連氣質也不盡相同。譬如，一般來說，美國人粗獷自傲，英國人矜持拘謹，法國人自由浪漫，德國人冷靜理智，義大利人比手劃腳……等等，俗諺：「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不足為怪。有趣的是，各個國家的猴子，也有不同的氣質。不知是猴子受了當地環境的影響，還是受了人類的影響而不同？

我旅遊英國本土時，沒見過猴子，但在英國海外領土的直布羅陀 （Gilbratar），則遇到了一群「潑猴」。直布羅陀位於西班牙半島南端，緊鄰西班牙，曾是西班牙領土，由於險要扼住地中海和大西洋通道的咽喉，戰略地理位置重要。十八世紀，西班牙與英國戰爭失敗後，被迫割讓給英國。聽說英國皇家海軍駐紮時，直布羅陀的獼猴受海軍士兵的呵護，因為英國士兵們相信，只要獼猴存在一天，直布羅陀就會屬於英國。有一度，直布羅陀的獼猴數量減少，英國人還急著從非洲進口獼猴，以確保該迷信能永遠承傳下去。

登上直布羅陀最高頂的公園之前，當地警衛即警告我們不要手提任何袋子，因為獼猴會搶奪，尤其是麥當勞紙袋或紙盒，務必要收藏妥當。一位女士未聽到警告，掉以輕心，果然，我們一跨出登山的電梯門，她手上的麥當勞餐點，就被一隻獼猴迅雷般一把搶走，然後快速飛奔逃開，嚇得她驚聲尖叫，卻也莫可奈何。隔一會，又是一陣尖叫驚呼，原來又有人照相機的背袋，被一隻獼猴跳上，快速拉開拉鍊，搶奪包內的照相機零件，獼猴放入嘴中品嘗後，發現不可食，隨即丟棄，讓人又氣又惱。獼猴其實並非無食物可食，當地管理員每日定時餵養，公園幾處定點堆滿了蔬菜果實，供獼猴隨時取用。獼猴的搶奪行為，讓人百思不解，到底是頑皮本性？還是模仿人類？英國人在國內雖講究紳士風度，在海外，尤其十八世紀初期，卻是橫行霸道，肆意掠奪，直布羅陀正是英國與西班牙你搶我奪的關鍵之地，獼猴是否從這些古代人類的搶奪行為中，模仿學得此術？

直布羅陀的獼猴棕毛紅臉無尾，一點都不怕人，我因此得以近距離仔細觀察牠們。幾隻胖胖大肚皮的猴爸爸，懶洋洋躺在樹蔭下，一隻胳臂遮額，翹腿瞇眼打盹，理都不理我，像極了人類懶爸爸的模樣。猴寶寶則黑毛大耳，跟我在平劇裡看到的孫悟空造型一模一樣，只不過額頭上少了一頂緊箍圈。猴寶寶緊挨著媽媽懷裡，雙眼骨碌碌盯著我瞧，猴媽媽摟著寶貝，東顧西盼，一會兒幫寶貝梳毛，一會兒幫抓蝨子，兩手忙個不停，典型慈愛媽媽的形象。兩隻調皮小猴崽在媽媽身旁，攀著小樹枝晃來晃去，互相追逐翻滾，又磞又跳。突然，一隻猴崽不小心重重摔下，四腳朝天，吱吱亂叫，另一隻知道自己闖禍了，馬上停下來，眼睛瞧著媽媽，媽媽回頭就一巴掌打下，小猴崽表情無辜，搔著頭靜下來。然而，沒隔一會兒，兩個又開始打鬧起來。這兩隻頑皮小猴兒，怎麼跟我幼時的兩個哥哥一模一樣？一刻鐘也靜不下來，打鬧嬉笑不斷，有趣極了！

旅行到大陸四川峨嵋山時，則碰到了「流氓猴」。我們一行人拜過峨嵋山的金頂佛寺後，見山勢層巒疊嶂，古木參天，景色秀麗，乃選擇徒步下山。沿途偶見幾隻山猴，在樹間攀躍嬉鬧，我們饒有趣味地遠觀，也不去招惹，覺得野趣十足，心曠神怡。豈知，走到一木橋時，遠遠見到一年輕單身女孩，被一隻大猴擋住路，猴子霸道地站在橋中央，齜牙咧嘴，呼呼亂叫，嚇唬女孩。男導遊見狀，立即從路邊撿起樹枝備戰，老伴也準備用登山杖幫忙，流氓猴見兩個大男人有備而來，乃識趣地一溜煙逃走。導遊事後解釋，峨嵋山猴，體大凶猛，而且懂得專挑弱小婦孺欺侮，「精得像猴」，逗得我們大笑。峨嵋山乃佛教名山，峨嵋山猴日日聽寺廟誦經唸佛，竟未受佛感化？反而耍流氓逞凶，豈不怪哉？

拜訪中美洲的哥斯大黎加（Costa Rica）時，我們看到了長毛吼猴 （Howler Monkey）。哥斯大黎加的領土百分之四十覆蓋著原始森林，是野生動物的天堂。每日清晨，無需鬧鐘，就會被各式各樣的鳥鳴和動物的叫聲吵醒。一日清晨，除了悅耳的鶯啼燕語外，還有像野豬般的吼聲，由遠而近。我躺在床上跟老伴說，不知我們住的旅館是否安全，若附近有野豬，可不是鬧著玩的！吃早飯時，見到導遊，我重述我的憂慮，導遊笑著告訴我，那吼聲不是野豬，是當地的特產「吼猴」。果然，走回旅館時，猛然看到屋頂上坐著一隻金毛大猴，嘴角下扯，臉色嚴肅，完全不像一般猴子的機靈調皮。看著看著，牠突然張口大吼，嘴巴張成宛若男高音吟唱的嘴形，腹腔不停震動，聲音雄厚，傳播千里，真是大開眼界！李白的〈下江陵〉詩：「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猿聲從高山傳到江上舟船，應是千里傳音，只是不知李白大詩人聽到的「猿啼」與這「猴吼」是否相似？其實，聽說猿啼似哭似號，聞之惹人傷心落淚。唐朝詩人劉長卿就有如是描述：「猿啼客散暮江頭，人自傷心水自流。」哥斯大黎加的「猴吼」一點都不悲悽，倒是讓人心驚膽跳。

哥斯大黎加還有另一種體形較小，黑毛黑臉的「蜘蛛猴」（Spider Monkey），手腳靈活俐落，雙手雙腳可以攀著不同樹枝，大字張開，狀似蜘蛛，非常有趣。蜘蛛猴的尾巴強壯有力，可以像蛇般繞著樹枝，全身由尾巴吊掛著倒立，空出來的雙手，不僅方便抓摘樹上的果子，還可以雙手捧著果實猛啃，那尾巴彷彿就是猴子的第五隻手腳，厲害極了！直布羅陀的獼猴沒尾巴，哥斯大黎加的蜘蛛猴則多了一條有用的尾巴， 一方水土養一方「猴」？

印度的猴兒，更是奇妙。印度野生的猴種眾多，我們看到的，就有棕毛紅臉的獼猴（Rhesus Macaques）和灰毛黑臉的長尾葉猴（Gray Languor）， 顏色差異極大。印度人容忍動物，猴子懸掛跳躍樹梢之間，甚至任意攀爬古蹟，都不理不睬，因此處處可見猴群。旅遊印度時，我們在新德里總統府（Rashtrapati Bhavan）前觀賞衛兵交接儀式，程序隆重繁雜，樂隊先演奏軍樂，接著騎兵隊舉著國旗神氣活現輕騎入場，最後戴著扇形紅頭巾的守衛士兵正步行進檢閱，轟轟烈烈。正在觀賞時，突然，一陣騷動，一大群近百隻猴子從廣場邊的一株大樹上爬下，攀登越過總統府前的鐵欄杆門，遷移到廣場另一邊大樹。猴隊浩浩蕩蕩，旁邊守衛眼睜睜看著猴群走過，只是默不作聲。我在旁觀賞，一邊是樂隊軍隊整齊步伐行進，嚴肅隆重；一邊是猴群攜家帶小拖拖拉拉，搔首跑跳，情景搞笑，惹得我差點失聲大笑。這就是被寵壞的印度猴子！

印度猴子有時也像哲學家。我們登訪蘭桑普堡（Ranthanbore Fort）時，看到一大群猴子，對我們不理不睬，排排靜坐在古堡牆垣上，全部面向夕陽，看著山巒雲騰霧繞，七彩晚霞滿天，似乎沉醉於夕陽西下的美麗景色中，頗有靈性。待我們回程時，太陽已落山，同樣一群猴子，這時全轉過面，好奇地盯著我們走過。我當時想，牠們是否在品頭論足我們這些人類？是否想，這些人怎麼跟當地的印度人不一樣？或者，哪來的醜人，破壞了大好自然美景，太殺風景了！印度的猴子跟印度人一樣，和平容忍，不搶不奪，印度文化飽含哲理，猴兒是否也受其影響，懂得靜坐思考哲理？

更有趣的是，印度人崇拜的猴神「哈奴曼」（Hanuman）與中國的孫悟空頗為類似。哈奴曼猴臉人身，與咱孫悟空猴都是技藝高超，神通廣大，見義勇為，巧計無數。我懷疑《西遊記》裡的孫悟空一角，其實是從印度傳入的。回來查網路，果然，胡適與我心有戚戚焉，在他著的《西遊記考證》裡，也懷疑「齊天大聖」就是「哈奴曼」的翻版。

猴子與人類同屬「靈長目」，不僅長相類似，行為動作也頗為相近，在我眼裡，猴子根本就是人類的縮影。只是，在不同土地上，看到猴子不同的行為，一直無法確定，是「一方水土養一方猴」呢？還是猴兒模仿人類而有不同行為？或者，兩者皆有？

朋友說，猴年來臨，取「猴（福）急（吉）」諧音，祝猴年福吉，這倒是個猴（好）主意！

（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