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丹 元旦觀玫瑰花車遊行,已成多數洛城居民的一年初始儀式。2016年亦如是。那日電視轉播遊行至中段,突見某座花車豎立著一個標語「Getting there is half the fun!」這句話原可用在許多競賽場合,而此處意思是迎向新歲這段路途本身,蘊含了一半的生活妙趣。言下之意,另一半的樂趣需要在抵達新年度之後努力發現,用心創造吧! 輕簡而寓意深刻的短句如電光石火擊入我心深處。對我而言,若將那個「fun」改為「run」就更貼切了。「run」是奔跑之意,也可解讀為航程。2015年無異是我人生中最為刻骨銘心的年份之一。自從母親於2014年駕鶴西歸,其後的一整年日子,彷彿顛躓行在一道自我調適和修復的路途,當然不願也不肯遺忘,但意欲擺脫一份如影隨形的惆悵感。從去歲首日起,腦際總有一種心念縈迴不去:「這是第一個沒有母親的元旦;然後度過了第一個沒有母親的春節;然後必須在母親節的紀念場合,第一次別上一朵淨白冰冷的康乃馨;然後是端午節、中秋節………」 去夏有次因事到母親往生的醫院,見到花壇新植一畦萱草花。花朵有黃色和橘色二種,錯落有致盛開著,流金溢采的橙黃與艷橘恰似燦亮晨暉,恍惚覺得有種大地之母的光澤正穿過千年朝霞而來……。想來《詩經》之前的古早年代,人們就已感受到顏如春暉的萱草似母親,其後更發現食萱草可忘憂,便在母親居住的「北堂」(註)遍植萱草,並稱母親為萱親。 自記事以來,就深感操持家務且一直任教中學的母親極為勞碌,但她從不忘在特殊節日抽空張羅加菜。端午既至,她會忙裡偷閒準備粽葉及材料,製作小巧鹹粽,因她知道我們姊妹最喜吃她料理的口味。春節期間,她會選購飽滿的白蘿蔔細細切絲,以馨香爽口蘿蔔糕,取代甜膩的年糕。這習慣一直延續到她年事已高臥病之前,不能不感恩我們能有福分長時享用母親的羹湯。 去年我需出國遠行,當我掩門不見母親倚閭相送,以前讀唐詩「白頭不復倚柴扉」的場景,突然真實呈現!歸返家門,幾乎脫口而出「媽,我回來了」,字句卡在喉頭,因著意識到整棟屋宇如此悄靜無聲。過去至少有三年,我未參加聖誕和新年的歡慶,因為母親都在歲末天寒之時發病而須住院,不忍讓她感到孤零,儘管這些節慶對她其實已不具意義。 2015年,我無後顧之憂地參加了年節諸多活動,也再回到某些社交圈,生活重又姿采繽紛。但在無所牽掛的同時,心底依稀瀰漫難以自遣的失落感。沒有了母親的記掛、叮囑、等待,整個年頭讓人覺得輕忽不實,雖然以前我常嫌她碎碎念:「會不會穿太少了?幾點鐘回來?今天不開車呀,誰來接呢?……」拜託,我都幾歲了。而今我如清風自來自去,如雲絮自飄自舞。 深宵省思,午夜夢迴,我開始明白她的轉身放手不是棄我而去,不是留我蕭瑟,必是為了人子得以無顧慮無滯礙,重新尋求歲月蔥籠、拾取紅塵清歡、守望煙火流年、擁抱衷心夢想!並期許飛舞指尖筆下的文字,再度傳遞愛與美的信息。在思萱親的情懷中,我重新探索迷離生死,而對一世風雨的短暫存在更加敬畏,對三生有幸的母女情緣更有體認。 註:詩經有「北堂幽暗,可以種萱」之句,北堂為古代婦女居室。 ( 寄自加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