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也納的精靈 ■葉周

 ■葉周

奧地利，一個富裕而典雅的國度。從布達佩斯坐火車去維也納，在過境交界處需要換乘奧地利的火車。正逢初秋高溫天氣，差別就更加明顯。匈牙利的火車如同中國八○年代的車廂，沒有空調，一路上車窗大開，靠窗外的風降溫，噪音更是不可避免。乘上奧地利的火車，顯然是跨越了世界的一個等級，從發展中國家進入了第一世界。子彈頭式列車，全封閉的車廂，座椅寬敞舒適。走出維也納火車站的站台，即刻就感受到這個城市的整潔和條理。車站外是一個購物中心，有許多不同口味的速食店和商店。我最喜歡那個包羅萬象的購物超市，要什麼有什麼，裡面還有許多維也納特色食品，其中就有他們特製的香腸。我們在一家速食店中享用了維也納特色的炸豬排，味道真不錯。

維也納是一個充滿藝術靈氣的城市，市區並不大，皇宮古堡、英雄廣場、博物館等主要景點都集中在市中心，多瑙河穿過市區。市中心集中了一大片頂尖的藝術人文設施，歌劇院是一個地標性建築，周邊的商業大街上布滿了飯店和商店。

_{奧地利的名片}

走在維也納街頭，隨處可見廣告招貼上寫著：千萬不能離開維也納，沒有〈吻〉！ 〈吻〉是維也納分離派繪畫大師克林姆（Gustav Klimt , 1862-1918）的代表作，如今成了這個民族的標誌，吸引了不少遊客的視線。在一片綠色的草地上，小鳥依人的女子依偎在高大男子的臂彎中，男子溫情地親吻著女子的右頰。他們身披金色的服飾，耀眼和溫馨充溢著畫面。這幅享譽世界的名作在維也納國家美術館展出。不過，曾幾何時還有一幅同樣出自克林姆之手，題為〈金色的女人〉的畫作才是奧地利真正的名片，可是將近十年前，那幅畫在一場官司後，被來自美國的奧地利移民帶去了美國。

根據那樁官司的真實故事由美國拍攝的電影《名畫的控訴》中，曾有一組鏡頭重溫了那幅名畫作畫時的情景，畫家克林姆一邊作畫一邊與畫中的女主人隨意對話，克林姆對女主人說：「你看上去不是很放鬆，什麼使你顯得緊張。」女主人面色抑鬱，悶悶不樂地說：「我的心放不下來，對未來沒有把握。」

畫像上美麗的女主人艾蒂兒是維也納富商的夫人，她在畫中被克林姆描繪成埃及艷后般的絕世美女。其實，那幅畫原名是〈艾蒂兒肖像一號〉（Portrait of Adele Bloch-Bauer I）。畫面上一個神情略顯抑鬱的中年貴婦，一頭濃密的黑髮，兩腮浮著紅暈，手腕上戴著幾只金色手環，身披金光閃閃的金色長裙，畫家給這條長裙上鋪滿了金色的圖案，也許生活中根本沒有這樣的服裝，顯然這是畫家克林姆以其自己的獨特風格對美麗高貴婦人的詮釋。貴婦的脖子上戴著一只銀光閃閃、十分名貴的項圈，只有這個物件是艾蒂兒的私人物品。那幅畫完成後，一直掛在艾蒂兒家的客廳裡。1925年艾蒂兒因病過世，由先生繼承的畫作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遭納粹強奪而去。

身為知名象徵主義畫家，克林姆開創了維也納分離派，他的畫作中大量使用性、愛、生、死等藝術永恆的主題，然後以他自己獨具特色的象徵式裝飾花紋加以呈現。畫中的男女們大多包裹在大面積金箔覆蓋的畫面中，輝煌的畫面盡情地展現了畫家對女性的瘋狂愛戀與癡狂。喜歡他畫作的人稱讚其作品蘊含的大膽象徵寓意，但是卻也招致不少保守派畫家的負面評價。而聞名世界的艾蒂兒肖像是他一系列金色系列中最登峰造極的一幅，畫作中使用大量的金箔展現出絢爛奪目的金色線條，交織出細膩又迷人的女性特質，而他的同期作品〈吻〉更是享譽世界。二戰以後〈艾蒂兒肖像一號〉由奧地利政府取得並公開展覽在維也納的國家美術館內。這幅畫作也成為該國的世界名片。人們只要一看到那幅畫，就想到這個美麗典雅的國家。

可是2000年，名畫的擁有人布洛赫‧鮑爾在美國的遺族與合法繼承人瑪麗亞（Maria Altmann）與態度強硬的奧地利政府展開一場纏訟六年的跨海官司，並終於贏得法院判決擁有那幅畫的所有權。可是，為什麼瑪麗亞又最終迫使奧地利政府從國家美術館的牆上摘下了國家的名片，義無反顧地帶回美國呢？

原因是儘管奧地利政府在戰後已經承認過去的錯誤，但卻在畫作被當作重要作品展出時，沒有在說明之中對女主人的背景和畫作的命運作出清楚說明，並將畫的名字改為〈金色的女人〉。於是名畫中的女子被作為一個孤立的沒有身分的人物展出，無形中成為象徵著奧地利輝煌年代的符號供後人景仰。事實上畫中的女人是遭受過迫害的猶太人，這樣隱匿歷史的做法顯然不能得到當事人後代的認可，當合法繼承人瑪麗亞向奧地利政府提出，只要他們願意在畫作的說明中提及此畫過去曾遭奧地利納粹分子掠奪的歷史，她就願意無償將這幅畫正式捐贈給奧地利國家美術館。沒有想到這樣合理的要求卻遭到政府強硬回絕。

於是這場不可調和的官司打了整整六年，瑪麗亞在官司進行過程中，不斷地夢回黑暗的納粹年代。她年輕時在最後的關頭和丈夫逃出了維也納，而她的父母和家人卻沒有那麼幸運，陷入和其他猶太人同樣地被歧視、被迫害的困境，最後連生命都不保。當瑪麗亞為打官司重返維也納時，她迫使自己重新面對痛苦的過去，面對被迫與丈夫逃亡，離開生病的父母的自責。直至2006年瑪麗亞贏得了訴訟，這時奧地利文化官員與她交涉，希望以金錢交換把名畫留下來。在整個訴訟過程中飽受痛苦回憶煎熬和政府官員傲慢態度的瑪麗亞，回絕了這一遲到的歉意，將畫作帶回她的移居地美國。隨後並將名畫以1.35億美金的天價拍賣，被收藏家羅納德勞德收藏於他在紐約市的新藝廊。〈艾蒂兒肖像一號〉因此而成為當時歷史上最昂貴的畫作。瑪麗亞在完成家族使命五年後，於2011年以九十四歲高齡在美國辭世。

_{曾經被遺忘的美術奇才}

還有一位在維也納美術界獨具特色的畫家，長期被人們遺忘，他就是埃貢‧席勒（Egon Schiele），他是繼克林姆之後維也納分離畫派的重要人物。他最有名的一幅畫〈裸男坐像〉（Seated Male Nude, 1910）中，真人大小形容憔悴的人體似乎是他的自畫像，一絲不掛，一手枕於腦後，膚色彷彿是沼澤般泛出綠色，橙色的乳頭，還有一對暴躁、血紅的眼睛凝視著觀眾。肌肉暴突的兩腿分開成弓狀彎成一個O字形，軀體的這個姿勢正預示著情慾的能量蓄勢待發。他沒有畫出裸男的腳踝，卻讓這幅作品顯得更具獨特的風格。他的畫作在生前就頗具爭議。

席勒於1890年出生在多瑙河畔的圖爾恩，那是維也納以西約二十英里的一個小鎮。他於1906年被享有盛名的維也納藝術學院錄取。該學院後來兩次拒絕了青年阿道夫‧希特勒的申請。作為一名早熟的天才，席勒很快吸引了維也納分離派的領軍人物克林姆的注意。而分離派追求的是一場涉及眾多藝術形式的革命，它的藝術宗旨便是拒絕陳舊的古典主義，拒絕沉悶的沙龍藝術。

席勒的作品富有表現力，同時非常大膽。不同於克林姆將情色隱藏於裝飾性背後，席勒對身體進行扭曲、伸展，但同時又充滿坦率。二十歲時，席勒已經被視作克林姆的接班人。但在維也納的傳統藝術氛圍中，他的裸體習作招致了輿論聲討。據說當時奧匈帝國的皇帝弗朗茨‧約瑟夫見到一幅真人大小的席勒的裸體畫，感嘆道：「這真可怕！」1910年，席勒的一組作品被從展覽上撤下，原因是「淫穢」。後來員警在他屋中發現了大量「淫穢」圖像，他還被送進監獄關了二十四天。1918年克林姆在五十五歲的年紀去世後，席勒依然被視為他的繼承人，他也逐漸受到藝術市場的歡迎。當年他最後一場展覽中畫作全部售罄。然而好景不長，1918年10月，在一戰結束前一個月，懷有六個月身孕的席勒夫人因西班牙流感去世。同樣感染了病毒的席勒在三天後隨妻子而去。終年二十八歲，可謂英年早逝。

埃貢‧席勒死後似乎被人完全遺忘，重新被發現應該歸功於維也納眼科專家魯道夫‧利奧波德。二戰後的幾年裡，利奧波德開始購買他所見到的每一幅席勒作品。利奧波德不是一個富豪，但他熱愛維也納分離派藝術，特別是席勒的作品。不久利奧波德就擁有了世界上最大的席勒作品收藏。1972年，他出版了藏品的目錄全集。使世人再次記起這位被忽略的卓越藝術家，席勒的聲譽再次令人矚目。奧地利政府也認可利奧波德對於席勒的癡迷，專門在維也納博物館區建了利奧波德博物館（Leopold Museum），如今這個美術館成為全世界席勒迷的必遊之地。

扭曲、古怪、深刻，從外在的扭曲中，將人的內在精神暴露無遺，這是席勒的作品留給我最深的印象。赤裸裸的肌肉塊狀突出，充滿力量，表達得淋漓盡致，重要部位一絲不掛盡展無遺。站在他的畫作面前難免不被深深地震撼。 （上）（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