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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愷愉 我參加過的葬禮不多,祖父、外公、然後是父親。每次儀式都不一樣。有台灣傳統民俗的龐大葬禮,有佛教儀式,也有不分宗教的普通葬禮。家族小,認識的人少,葬禮也就簡單。但是無論什麼形式,規模如何,葬禮的目的除了追憶與安置死者,就是教育生者。每一個葬禮都是一個關於生活的提醒、一個沉思的機會。 最近舅媽過世,我第一次出席基督教的葬禮,儀式叫做「安息聚會」,禮堂裡大字寫著「安息主懷」,沒有對死亡的提示,只是表示一種接引,好像一個人結束了一次旅行,回家休息一樣。其實世界上所有的家都是暫時性的,只有大家都會回去的才是永久的。 會場是一個有若干禮堂的殯儀館,各個宗教和非宗教的儀式彼此距離很近;這個禮堂在唱聖詩,停下來能聽到另一個禮堂傳來的誦經或竹笛聲。由於各種宗教離得非常近,令人忘記宗教的不同而發現人的相似。 殯儀館很繁忙,也許因為忙,氣氛並不沉重。不僅如此,在休息室咖啡館裡的工作人員甚至嘻嘻哈哈,彷彿他們是在遊樂場工作。一開始聽見他們嘻笑的時候,覺得在殯儀館工作這麼鬧是對顧客不敬。後來想想,一個人出現在這裡買一杯咖啡然後消失,和一個人出現在世上消費了一些東西然後消失,並沒有太大區別。他們至少笑得很開心。 去參加安息聚會之前,母親曾經感嘆:「不知道有沒有靈魂這回事。」靈魂肯定有,我們都是,不確定的是眼睛看見的東西,包括肉體。肉體無常而不能把握,靈魂卻是永恆不變的。依賴肉體生存導致痛苦,記住自己的本質是靈魂才會自由。 聚會結束後,大家都排隊去向舅媽道別。我去握握舅舅的和表弟的手,然後抱抱表妹,發現這是我第一次離他們這麼近。我感到一種共鳴,彷彿我們站在生命的源頭,包括已經脫離肉體的舅媽。甚至我們是誰,什麼關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事件帶給我們的領悟。 從殯儀館出來,發現大家很容易重新被感官世界吞噬。每個宗教要提醒大家的事情都一樣,而需要反覆提醒就是因為大家太容易忘。即使剛剛被提醒死亡其實離得很近,離開會場之後仍立刻掉進物質世界的圈套。 大家開始議論外表、名利、生者死者的私生活等等。也許大家只是毫無目的地寒暄閒談而已,不過我們可以更關注不變、不滅、永遠都有價值的東西。不要緊,即使我們在這個葬禮錯過了應當學習的課程,還會有下一個葬禮。不知不覺,我們也就成為別人的課本。 一次又一次的葬禮讓我認識到,我們每天都在安息與重生中循環,直到安息與重生成為同一件事情,死亡的概念便完全消失。 (寄自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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