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咖啡 ■葉光亞

上海人說起咖啡，往往就會提到「老克勒」，這「克勒」到底是什麼意思，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有解釋為「Color」（色彩）的，有解釋為「Class」（階級）的，有解釋為鑽石重量單位「Carat」的，但不論是什麼意思，這樣的老克勒如今年齡都在八十以上，他們大多出身名門世家，家境殷實，衣食消費前衛，文化休閒海派。

根據史書記錄，在1884年，有一位英國茶商將咖啡樹引進台灣種植，到了上世紀初又有一位法國傳教士把咖啡苗帶到雲南省。另有史料記載，在1876年，有一家叫做興發咖啡番菜店在上海開業。而咖啡業在上海真正形成氣候是在上世紀二、三○年代。

到了四○年代，那些老克勒們風華正茂，經濟條件寬裕，常西裝革履把自己包裝好去享受咖啡這種舶來品。

我稱不上老克勒，因為年紀還稍微差幾歲，家境也不是大富大貴，不過父親有時也會煮咖啡。那是一把老式咖啡壺，擱在煤球爐上加熱，水沸騰了直往上沖，壺蓋上有個透明玻璃球，可以看得很清楚，沸水不斷沖擊壺裡盛著咖啡豆顆粒的篩狀罐，不多一會兒，清清的沸水成了濃濃的咖啡汁，於是，滿屋咖啡氤氳裊裊，咖啡香氣瀰漫，實在誘人。

五○年代以後，喝咖啡被看作是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動輒就會拉扯上「貪圖享受」、「崇洋媚外」，甚至「腐化墮落」，讓人望而卻步退而避之。

許多咖啡館因此關門大吉銷聲匿跡了，有咖啡座的西餐廳也寥寥無幾，屈指可數。

只有國營的上海咖啡廠在南京路上「一枝獨秀」，不過門面不大，品種不多。那時候，物質匱乏，咖啡雖然屬於奢侈品，但也不能隨意購買。記得有一種方塊咖啡茶，那是用下等的咖啡豆磨成粉拌了糖粉做成的，拆開簡樸的包裝紙，用開水一沖就可以喝了，味道很一般，香氣也是淡淡的，而且還有渣子。就是這種身家低微的咖啡茶，我買了招待朋友，也是一樁很有面子的事情。

還聽人說，那時坐火車，如果看見有人沒泡茶葉，而泡咖啡茶，那人不是幹部就是有錢的。後來有一種治感冒的午時茶，大小和包裝同咖啡茶差不多，我就把它戲稱為中國的咖啡茶。

八○年代改革開放以來，經濟快速發展，人們生活水準日益提高，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咖啡族」行列。商店櫥窗裡擺著多種牌子的咖啡，琳琅滿目，我初識「雀巢」，買了一瓶即溶咖啡，那方型的玻璃瓶從來不曾見過。而大街小巷上的咖啡屋也不計其數，除了星巴克星羅棋布之外，更有名目繁多、各有特色的咖啡館，顧客絡繹不絕，人氣旺盛。

我也喜歡和朋友到咖啡館去坐坐、聊聊天。我喝咖啡沒有那麼專業，隨便哪家都行，美式咖啡、卡布奇諾都一樣，配上提拉米蘇或巧克力都可以。

但是我喝咖啡，每天一杯，過癮不過量，時間在午休以後點心之時，暖胃不傷胃，而且一定要甜，至少放兩包糖。

如果有煉乳，加上一湯匙，那就越發細膩、滑溜、香甜。不過上海各家咖啡館的價錢不是很便宜，三、五十塊錢不稀奇，而且等級差別十分大，倘使去浦東金茂大廈喝一杯咖啡，在高聳入雲的瓊樓玉宇裡，被要個「天價」，也是情有可原。

曾聽過鄧麗君唱：「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我因此受到啟發，摸索著DIY做實驗。我不清楚該按什麼比例，便舀一小勺雀巢，冷水調好，倒點人頭馬，再加兩塊冰，卻也香氣撲鼻，令人垂涎。千百惠唱紅的〈走過咖啡屋〉，歌詞惆悵悱惻，我雖然沒有它所描述的經歷，沒有和它產生多少共鳴，但是曲調悠揚動聽，尤其是其中那濃濃的咖啡味，所以我還是很喜歡這首歌。

有一種咖啡價格昂貴，相當於一般咖啡的好幾倍，是世界上最貴的咖啡之一。據介紹，印尼蘇門答臘島上的麝香貓愛食成熟香甜、飽滿多汁的咖啡果實，果肉被消化掉，而堅硬的咖啡豆被排出體外。

咖啡豆經過那個消化過程，變得風味與眾不同，味道特別香醇，那便是貓屎咖啡。

有人認為它是極品，有人覺得難以入口。

我屬於後者，我並沒有潔癖，但總覺得那名稱不雅，流程匪夷所思，所以不敢嘗試。又有報導，有商人為了提高貓屎咖啡的產量，增加利潤，不惜捕捉關押麝香貓，並用大量咖啡果實塞進這些生靈的肚裡，那又是一條虐待動物的罪名。

移居到北美後，這裡是咖啡的世界，到處都有咖啡可喝，價錢又便宜，兩三塊錢足矣，而且無論是路邊太陽傘下的座位，還是高規格星級酒店的雅座，價錢不相上下。我很快曉得並記住英語裡課間和工間的小憩時間稱為Coffee Break（咖啡時間），可見咖啡在人們學習和工作中，一日不可缺，一處不可少。

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反映出一個人的文明修養，包含著暖暖的情感，關乎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我在鳳凰網上曾經讀過一篇短文〈文明決定一杯咖啡的價格〉，說是美國一家咖啡屋有一條規定，進店來喝咖啡的顧客，如果對服務員態度冷淡地說「來杯咖啡」，那麼，一杯咖啡的價格是六十美元，如果是態度溫和地說「請來杯咖啡」，那麼，一杯咖啡的價格是五十美元，如果是態度親切地說「您辛苦了，請來杯咖啡」，那麼，一杯咖啡的價格是四十美元，如果態度更加尊重，那麼，一杯咖啡的價格還會便宜，甚至免費。這家咖啡屋由於如此崇尚文明，因而名聞遐邇，顧客盈門。

又從報紙學得了一點小常識，清理舊房或者搬入新屋時，到星巴克要來一袋子煮剩的咖啡渣，到家裡分裝在幾只盤子裡，放進微波爐裡加溫後，擺在各個房間任其冷卻，於是整幢屋宇空氣清新，香氣繚繞，讓人覺得提神醒腦。這真是一個既省錢又省力的好辦法。

在繁華的大街上，不時可以看到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和步履輕鬆的休閒人士，抬著手臂，握著剛剛買來盛在環保紙杯裡的咖啡，昂首直視，那姿勢很是瀟灑，很有風度。沒多久，我也入鄉隨俗，學會了那個POSE，女兒也鼓勵我，說我架勢不錯。

撫今追昔，融在濃郁香醇咖啡裡的文化元素，豐富多采且中西交融，積澱在我的記憶庫裡，不時令我深刻懷舊。

而今日我坐在書桌前上網閱讀寫作，時而端起那只精緻的白瓷咖啡杯，慢慢呷一口，靜靜地享受咖啡的色香味，舒心怡神，便是我無所奢求的愜意時光和恬淡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