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 ■李啟

50多年前，那是公元1966年前後吧。那時暴發文化大革命才剛剛開始。在川東有個地方叫杜家溝。杜家溝住著一戶杜家人，是一戶有錢人家。杜大爺愛錢，但小氣吝嗇，他從來不信天不信地，不信道也不信佛。景教來傳上帝，傳上帝的兒子賜永生的生命奉救主耶穌基督主，說只要信，就可得著，不必花費一分錢。他更是一口回絕說：「那是洋人的洋教，我只信我自己。得不得救，是他媽一些空話。哪有什麼神不神的？誰見過鬼呀神呀？我不偷不搶，我難道還不算個大好人？」他摸著兩片八字鬍鬚常常得意自誇，臉上橫肉一大塊一大塊堆成些肉疙瘩，活像那賴哈蟆皮上放了一些核桃殼，堆積長成的蠻肉砣砣。他的女人和一個閨女倒是心地善良，常常賑濟貧窮的鄉鄰人家。有一天那位杜媽媽皈依佛教了，從此天天燒香拜佛。又有一天，一個傳耶穌教的英國牧師和另一個中國人夏牧師來他們門前散發福音單張，讀過初中的女兒杜秀秀也歸信了耶穌基督教敬拜上帝。兩母女都敬畏天地神明，學會了凡事感恩、懺悔禱告，不做惡事。母女倆勸杜大爺多積善德，少傷殺生。

杜大爺殺生吃肉，從不忌嘴，而且殺法吃法怪異，招數常新，哪管生命動物死得可憐啊。他常向老魚人買回魚鱉等烹食。由於生性吝刻，烹者不要家人動手，必要自己親手烹做，要烹好湯汁。鱉魚，黃河流域的人叫王八，中國西南一帶人叫團魚，都是指的鱉。每一次他正煮好團魚後，他一個人在廚房享受。他倒上劍南春美酒，小杯小杯慢慢啜飲，拿湯瓢兒勺出魚湯汁，細細的品嚐，樣子斯文得不行，可以比美一位電影中的古秀才。一個人獨斟獨酌，泡一壺蓋碗茶，酒後慢慢飲解酒渴口乾。他說：「這是天下的美味，享受好日子，感謝新社會。」

原來，這個杜大爺，吃魚吃鱉都最講究熬湯汁，特別研究是熬鱉魚湯的方式。他每買回一隻鱉，先洗乾淨了，就活活的放入冷水鍋中，然後蓋上平板鍋蓋，鍋蓋中間斲了一個小酒杯杯口大的空洞，鱉在逐漸變溫的水中游來游去，不時要從小洞口伸出頭來透氣一下。杜大爺準備好一堆美味佐料，有些什麼呢？大概算算，總不外是些鹽末呀、辣椒粉呀、花椒粉呀、胡椒粉呀、味精呀……之類佐烹飪的佐料，凡杜大爺喜食的味道，他都早早備齊了裝在一個大罐裡。他用一根細竹管撮一撮混合佐料粉，等在鍋旁邊，灶下木炭火慢慢燃燒起來，水溫逐漸上升，鍋中鱉魚受熱漸潛水不支，就不斷從鍋蓋開口處大張嘴地伸出頭來透氣排熱，杜大爺的竹管對準鱉魚大口，只輕輕地那麼一吹，一撮佐料都灌入鱉口中，想來那隻鱉受到又鹹又辣又麻等辣料的刺激，那強烈刺激定然把那鱉魚整得慘了，那小可憐的團魚一下子立即縮回頭潛入水中去吞水解苦，只是熱水難耐，熬不過鍋湯漸熱，小可憐的團魚潛下等不過人脫件衣衫的時間，鱉魚又早把頭從鍋蓋的洞口處伸出來，依然大大張開小嘴兒探氣來了，杜老鬼那下一撮佐料料末又早已經等著牠張開嘴來接了，與前一次慘況一樣的，可憐的小團魚又縮回頭潛入熱水中解辣苦。但喝水幾口又得伸頭出去張口換氣呀，佐料的強灌就不斷周而復始的繼續。伸頭急，強灌佐料粉亦急。可憐的生命無法拒絕，最後淹淹一息，小可愛生命終於升不出水面來了。洞口遂立即塞死，把火也煽旺。鍋湯漸燙，聽著鍋內叮咚大響，是可憐的團魚在拼命掙托碰撞著了鍋蓋。杜老鬼說：「掙吧，掙吧，等會湯味更泫濃更奇美好吃，勺起還起絲絲，那才過癮喲。」等響聲停了，杜大爺知道團魚已經命絕，他加勁把火煽旺，這才去沏茶、拿酒、取酒杯碗筷瓢兒，安好小桌，斟好酒，坐在桌前等享口福。一時站起來再去加點柴，煽幾煽火，等待時饞涎屢流。他慣是一個人獨斟獨食享此美味。他家人全不來嚐他的「惡」。說是見他的慘做法，真是慘不忍睹他的煮食法，哪裡想嚐！」他也樂得無人分烹他的美味。日子長久，杜家溝的鄉鄰也都曉得他愛吃活物滅生法慘。眾人逢到機會也想勸一勸他，奈何杜老鬼硬是聽不進勸。眾人預兆，此泰國世界日報應要到了。有基督教會的人士來勸他：上帝有好生之德，上天愛惜生命。有佛教、道教的居士來勸他，他充耳不聞，不回話，呵呵一笑，當耳邊風過。誰知他遭報應的時間終於上天允准了。

1967年春節過了，政府宣傳破四舊，人民應該過革命化的春節，實是沒有任何物資供應，人人都飢餓得慌。正三月初一哪一天刑場槍斃犯人，杜家溝也有一個現形反革命分子，都是鄉人認得本鄉生發豆芽的那個30多歲有點兒漂亮的乖女人，她男人死好幾年了，拖幾個女兒艱難渡日，說是她到處買不到紙用做月經紙，但毛主席像好買，她就去買了一張毛主席像做衛生紙用，後來丟到一所中學廁所，天大的現形反革命案警嚇到這一地區幾十萬人，最後破案抓住了她。眾鄉親聽說要槍斃她，都暗含心淚說：她那幾個女娃怎麼辦啊？這天杜家溝人都要出遠門去看刑場。杜媽媽也要去個冷廟燒香，杜秀秀去個福音堂崇拜神做禮拜。那杜老頭清早去河溪逛，湊巧碰到個老叫化子，他拿腔拿勢的一嚇唬老教化子，幾十塊錢就買了那老叫化子守通夜逮到的一隻大團魚，杜大爺好高興，立即回家，要想享用美味了，他叫鎖好房門，關他一人在家裡，敲敲的烹鱉肉湯。母女都去了，村上也聽不見有多少人動靜，想著今天有一大鍋團魚濃湯美味要享受，就勺幾大瓢水進鍋，趕快清一下大團魚放入鍋中，蓋上鍋蓋，灶下去點燃柴火，拿出竹管和佐料粉瓶在鍋邊守候。正專心守候，猛不防備有一隻小老鼠從柴灶中帶著火竄跳出來，直奔窗下柴火大堆，只眨眼時間，柴火堆燃起來了，他丟下竹管瓶子救火不贏，屋內著大火煙火嗆人，燒起各種塑膠等臭味怪味難忍，杜大爺忙去開門，門已從外面鎖死了。他忙爬窗，窗洞太小，頂上一格才夠他鑽出個頭去，吸到空氣了，身下火燃起來燒得痛不可耐，他張開嘴要大喊救命，奇怪得很，窗外聚集著大群野蜂，他嘴一張開，喊聲尚未發出，就有幾隻黃蜂立時飛沖進入他口中，他只能拼命掙扎發一些怪叫。火已經燒房子了，杜老鬼掙扎到全身脫空著火，光剩下一個腦殼卡在頂上面的窗洞上，下身火燒大了，窗外頭髮都燃起來。杜家溝附近有個駐軍工程連隊，鄰居無法，去求駐軍工程連隊救火，等駐軍趕來到，房已燒坍塌下來，駐軍官兵砸開門牆，抬出杜老鬼的屍身，除頭還認得外，全身已成焦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