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鳥,是她教我認識了這種花。自從識得此花,每遇花店,已習慣性地駐足,從花叢中尋覓她的身影,端詳她的芳容。 天堂鳥,據說原本默默無聞,只因一英王后最喜之而名揚天下。世間太多人與物,往往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而此花卻名存實歸。其花形酷似鳥冠和鳥嘴,而她的故鄉名叫天堂鳥村,于是她有了個「天堂鳥」的美名(後又有人叫它極樂鳥)。此花遠涉重洋,來到中國,富有形象思維力的國人以其形狀好似引頸遠眺的仙鶴,故謂之曰「鶴望蘭」。多詩意的命名!悠久的《詩經》已有國人對仙鶴的歌吟:白鳥白寉白寉 。太多的美好與它相連,鶴立亭亭,鶴望四方,鶴舞白沙,鶴鳴九皋。最是那引頸遙望的優雅風姿——鶴望。一花三名,個個俱美,引人無限遐想。 我以為天堂鳥名字的詩意浪漫,其實是賞花人的詩意浪漫、純真善良,那般單純的心,浪漫的情。觀其花序,賞其花形,婀娜有姿,縴麗有態。讓人心生一分皎皎易污、峣峣易折的擔憂。不是嗎?其形如名,太具爛漫的姿態,恰如太浪漫的名字——天堂鳥。 鳥是要飛的,不能太眷戀小巢的安逸。 要飛的鳥兒,如此單純的心,浪漫的情,如同此花的花瓣,可能承受那風風雨雨? 天堂只在人的精神世界,生活不能在天堂般的想象世界中。天堂有鳥,人間有愛;然鳥在天堂,人在塵世。這被視為「自由、吉祥、幸福」象征的花兒,可能給我們凡俗的人世帶來幸福、快樂與自由? 想起將花妖狐魅人格化,幽冥世界現實化的《聊齋》。獨愛一臉純真笑容、天真浪漫的嬰寧,那忠貞、善良、正直、美麗,不解人情,不諳世事,未經世俗污染的自然天性。愛嬰寧,因為她純潔得像露珠,美麗得像鮮花。這也是一個愛花的女子,「而愛花成癖,物色遍戚黨;竊典金釵,購佳種,數月,階砌藩溷無非花者。」 一聲嘆息。嬰寧,她「出于幻域,頓入人間」(魯迅評《聊齋》語),簡單的心靈怎奈世俗的社會?嬰寧天真爛漫,是人間「真性情」的化身。風刀霜劍的惡濁時世,能容這樣超然、這樣寧靜的心境嗎?嬰寧由無時不笑,而後「竟不復笑」,人間世俗束縛着嬰寧的身心,絞殺了她最美好的東西——純真,自然天性失落,天真浪漫的理想性格消失。 「自然人」只存于幽冥之境,「社會人」游走于人間江湖,這是人類的困境!人間難容「真性情」。 愛這鶴望蘭的女子,當如鶴一般卓然獨立,想必不會像舒婷《致橡樹》中的凌霄花那般虛榮,一心地想招搖自己的身姿:「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愛你——絕不學痴情的鳥兒,為綠蔭重復單調的歌曲。」相信你也鄙視這樣的人生。 愛這天堂鳥的女子,便不當有太多的依附之心,別太眷戀小巢的安逸。想起毛曾苦于開慧過于依戀之心,二人遂生矛盾。毛有詩相贈:「人生莫依倚,依倚事不成;君看菟絲蔓,依倚榛與荊;下有狐兔穴,奔走亦縱橫;樵竟砍將去,柔蔓與之并。」別說還有例外,但願只是過分多余的擔憂。 雖則如此,我還是愛你那率真、善良的心性,那未被世俗污染的自然天性。 異史氏曰:「觀其孜孜憨笑,似全無心肝者;而牆下惡作劇,其黠孰甚焉。至悽戀鬼母,反笑為哭,我嬰寧殆隱于笑者矣。竊聞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則笑不可止。房中植此一種,則合歡、忘憂,并無顏色矣。若解語花,正嫌其作態耳。」 寫天堂鳥,卻以蒲松齡《嬰寧》篇尾作結,指東道西,亂否?非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