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群山,一路上雲影相合柳杉夾道,坊寮位於南臺灣最邊陲的鄉鎮,大部分仍保留著農耕地,草原上一片山花田野牛羊,秀麗宜人,穿過蜿蜒溪流的盡處,便是梯田茶園,散落的房舍點點山巒之上,一片世外桃園“欣欣農舍”便座落在半山的花叢中。 農場主人商場浮沉,打拼大半輩子,終皈依山水。於是打造荒蕪了的祖屋,開始造夢。從只對花藝一知半解的愛好,到得心應手,在花序的調節,不盡的挑選培植,原本荒煙的山坡,如今已是一片人間仙境的花海。 說是民宿,卻也不一定是,來這裡的人叫“共修”農場的主人只接納一些志趣相投的有緣人,奇怪的是什麼是共修?什麼才叫有緣?他輕描淡寫的說,各人修的道都不同,走那天自己才明白得什麼道?共修了什麼?我不禁被那玄虛搞得有點抗拒,心想怎麼修?但看他一身布衣若風的樣子,必也有不一般的生命課業。 農捨不怎麼雕琢,一草一石看似渾然天成,但行走其間便又有一番領會,行行的菜園花圃,充滿了野趣的一石一木,都有它的排水和餵養花鳥的功能,一些已經花蝶飛舞,一些還在墾荒之中,成群的雞鴨,更活生了整片山野。道路的鋪陳,梯階圍籬的設置,以至於花樹的間距,都以視野為帷帳,讓人融合在天地間的大自然裡。農業局當然樂見這開天闢地怪俠,只收象徵性的租金,整座窮鄉僻壤的山林就任他玩轉,有人說他是苦行僧,但他樂意為自己的土地付出,為滿園秀色奔命。 山林這片天地,除了楓香、青楓、落羽松,和妝點四季的花草,天剛吐白,便見窗前雲霧飄忽著,山嵐間一幅山水潑墨便在眼前,清洗一陣,正趕著漫步雲煙時,已見女主人花朵滿懷,從茫茫煙水間走來,原來徜徉田園清晨就開始了,農場主人讓我們離開城市的方便,進入鄉野,和大自然的節奏凝聚。而我竟錯過了薄霧中美麗的採擷。 這次冬山行是老師號召下,幾個久別的同學便聚集而來,僅僅長我十年的老師是我的知交,他浸瀅文史甚深,棄教學後總是浪跡四海,老師中學時一頭蠟發,有時滿臉落腮不修邊幅,有時又刮青臉頰瀟灑無比,經常一身寶裡寶氣牛仔褲花襯衫顛覆著為人師表的形象,老師言舉總是率性而充滿魅力,惹得一班女生總盼著上他的課,搜索著他形像外的一雙眼神。 然而老師卻在不自主的婚姻中背著婚姻的包袱,家長式婚姻裡的女人根本駕馭不了一個奔放感性,自由主義者,於是,我們早早就看到婚姻在人生中的阻礙和無奈。 老師和主人知己知彼,在青春過後,都各自找到安頓的方法,他們像孩子一樣的天真,熱愛萬有。老師自私的對抗著婚姻,過著挽詩拂風我行我素的生活,而農場主人,循規蹈矩走過人生起伏後,選擇了養在深山,朝暮雞鴨土狗,幾行自香自給的菜圃過著閑雲野鶴的日子,兩人各自人生迂迴後,滄海笑聲中成了雲煙深處的神仙。 他們有時草叢盤坐,咀嚼風雲間滋潤而出的香秣,有時蓬頭垢面山峰霧裏穿梭,有時把鋤耕作汗流浹背,他們和昆蟲對話著,於是我更早的清晨便隨仙人盾入牧野,於嫣然的世界裡采風。 我們在夜涼如水的星空下暢所欲言,老師調侃幽默,始終和我們保持著亦師亦友的關係,老師詩酒風流的和外界脫軌的生活著,而我像長了翅膀的雲彩,漂洋過海遠離家鄉,在偶爾的相逢時,老師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依然能穿透我,知道隔著千山萬水那個任性的女孩是否快樂? 老師從不過問我的行蹤,卻一直扮演著良師益友的角色,當我由少女,逐漸步入美麗哀愁的人生時,老師允許我從不與他分享喜悅,卻無奈的看著我走著顛簸的人生,然而酒精下肚後,隱隱的也感覺老師也有跨不過的坎,看似灑脫的老師不外還是個掙扎對抗者,老師臉腮上已滿是斑白的針須,酒滴淌在嘴角上,一雙熟悉滄桑的眼睛,依然不減當年,而他的繆理和見解,總能讓我得到安適。 荏苒的多年中,也許曾有一把鑰匙,在我們心門之間,然而時光輾轉,在我們各分東西後的許多年和變化後,那把鑰匙已經鏽了。 時序入秋,淡淡的黃,紅,塗抹在綠意的群山間,果實開始孕育,山澗煙寒霜降,大地騶感冰冷,酒,在風聲中凝聚著言歡著,寂靜的山中,月光之下星點移動著,因月色太美那本應夏夜才繽紛的螢火蟲,便在遠方的山谷招引我們。 深夜的窗臺,風聲雨聲瀟瀟而來,蒼茫的雨林中,像許多精靈窺敲著我們的世界,一夜風殘,我正憐惜著那飄落的花瓣,主人卻說,花舞風中自有飄零,恣意窈窕啊!是啊!花開花落,本就尋常,且不必傷懷吧! 這裏,所有的進出,一靜一動,沒有時間表,只有簡單從容的隨喜,棉被的溫暖,同伴的相惜,霧花裡的美景,冰溪清泉的暢快,連賴床也是一種幸福。深山中已忘了人間百般了。 當道別時終也有所領悟,生在城市,享受著文明,卻難免浮沉迷失。老師一直沒讓自己載沉於人海中,傲然的在紅塵樂土中來去,而風中的隱士,把歲月種在夢田之中,人生看山如此,生命亦是如此,原來我們修的是生活中的坦然,我贊佩把生命放於風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