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季穿的長褲口袋裡,摸到了那枚跟父親討來的頂針,不記得什麼時候用了沒立刻放回針線盒裡。找到的時候,我沒有要縫東西,卻把它戴在中指第一節關節上。 已經很少有人會拿起針線,縫製或修補衣裳,頂針當然也就更用不到了。 頂針像寬版的戒指,戴著它的指節被禁錮著,雖然不舒適卻護衛著運作的指頭。偶爾貪快,穿針引線之後立刻開始縫,也馬上會後悔自己的急躁。 曾經收藏過一張全版彩色頂針圖像,從那裡看到頂針材質有木料、陶瓷和金屬製的。講究些還做出花樣、塑出動物造型,一個縫紉實用的小物件,立刻搖身成了收藏品,往藝術價值跨進一大步。 那時候父親的縫製工具放在圓形糖果鐵盒中,裡面有好幾個頂針。他的手指很粗,一個我大拇指戴了都會輕易掉落的銀色合金頂針是父親專用的。有幾次試著玩父親的頂針,又故意讓它從大拇指滑落地面,我記得還跟母親說:「這個是巨人的頂針嘛!」其他都是女生手指粗細的,有銅質的也有鋁製的,這些是母親和我用的。我鍾愛銅質可以放大縮小的活口頂針,結婚的時候跟父親討了來,它跟著我到了夫家針線盒裡。 有一次只為縫一顆牛仔褲腰頭的釦子,竟尋不到應該在針線盒裡的頂針。每推一針使不上力不說,還像懲罰自己似地,總會被針屁股扎一下手指。 如今在拿起針線前,就會先為自己套上意味著保護安全的頂針。拇指會下意識地來回觸摸它表面的凹洞,像述說完成了某種承諾。 四十多年後,父親那個巨人的頂針還在不在?從前那雙縫製旗袍的手已經多久沒拿針線了?現在拿頂針給他,他還會記得戴在哪一個指頭上嗎? 父親盛年時,像我收藏的那張頂針圖像。他把衣料變成玲瓏有致的旗袍,完工後穿在戴著假髮的模特兒身上,或是吊掛在大玻璃櫃裡。一年四季中,我最愛春天大櫃裡的樣子,每件旗袍都像是蝴蝶。大穿衣鏡裡盡是那些太太小姐,破蛹展翅的身影。 他知道哪種質料該如何熨燙,哪種布料得為客人先下過水,以免將來客人自己洗滌之後縮水無法再穿。每當父親戴上頂針時,大約也到了完工階段,一些細微的活得手工伺候。 記憶中父親忙於生計,從來不曾對我說教。那個下午,我想起父親教我縫第一件旗袍下襬時嚴肅的樣子,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就像是交代任務一樣。他說:「針碼要細,距離要一樣,線不要拉太緊,太鬆也不行。咬布挑兩根紗就好正面線不要露多,縫好打結的時候結要收到布料裡。」接著父親挑了那個銅質頂針為我戴上,瞬間父親臉上的線條像絲線一樣。隔年春天我滿十二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