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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納雅湖邊 ■哲曦

2016-12-13 09:00| 发布者: 673880| 查看: 1951| 评论: 0

我站在特納雅湖邊,想像著那位印地安酋長的樣子。

也許,他的臉就像湖邊花崗岩的山壁,千萬年的雨雪在其上刻畫出深邃縱橫的溝壑,加深了青灰色中泛出的堅毅。

也許,他的髮辮就像岸邊的冷杉樹,筆直而茂盛,在安靜的歲月中野蠻生長,偶爾被山風梳理。

也許,他的眼睛就像湖水,清澈見底,微波輕泛,沒有任何隱藏,只想將周遭的一切收藏在它的倒影中。

也許,他的聲音就像湖水拍打岸岩的聲音,有著緩慢的韻律和低沉的音調,呢喃著一首古老的部落歌謠。

我極力想要聽懂濤聲中到底吟唱著什麼,怎奈那語言太過古老生澀,只能隱約聽出深深的離愁。

那位酋長的名字也是特納雅,湖是因人得名,兩者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繫也就不言而喻。

據說,正是在這湖邊,特納雅酋長與州政府差來的雇傭兵相遇。

十九世紀的美國西部,土著與闖入他們地盤的淘金者間常有衝突,於是政府強行將印地安人的部落遷移到百里之外劃定的「印地安保留區」。

軍隊找到了伴湖而居的這小群印地安人,與他們談判。面對縱馬持槍的拆遷軍隊,特納雅一定坐在湖邊沉思良久。

他並不是弱者。族人以驃悍聞名,雖然人數不多,周圍的部落卻稱他們為「殺手」,印地安語的發音為「優勝美地」(yosemite),後來成了這片山區的名字,誰曾想過,聽起來柔美的地名卻有驃悍的之意。

但那時他卻無法說不。他知道一旦拒絕,槍聲馬上就會驚動寧靜的山谷,族人的鮮血會染紅花崗岩上的白雪,而一湖清水也將被蠻橫玷污。

此時,高海拔地區沒有遮擋的陽光,經過湖水的折射後,猛烈地閃爍,雖然帶著墨鏡,依然刺痛著我的雙眼。那時岸邊,酋長的心一定也感受到了一種無法言語的疼痛,隨著湖水的波紋蔓延開來。

為了避免衝突,他選擇離開,移居保留區。

一些族人不願意放棄習慣的生活方式和這片世代養育他們的山地,離他而去,投奔別的部落。

痛苦的選擇帶來的往往還是痛苦。就在快要到達保留地的時候,他改變主意逃回優勝美地山區。

軍隊緊隨其後追趕過來,他們抓住了特納雅的家人,殺了他最小的兒子,並用其他家人作為人質。他被迫再次離開山谷,走向保留區。

我完全可以理解他們千轉百迴、去而又返的心情。任何一個到過這片土地的人都可以理解,因為沒有人在看過眼前的山水樹石之後,還能保持無動於衷。她太美了,輕易就能折服任何一雙眼睛。如果一個人從小在這裡長大,我不知道能拿什麼去說服他放棄已經擁有的一切。

萬里晴空下,不遠處,被白雪覆蓋的山頂在六月陽光中閃耀著光芒,緩慢融化的雪水形成大小溪流從山上流下,在漫長的旱季中,不斷灌溉著谷中各樣的樹木花草,如同畫筆,在天地間暈染出各樣色彩。

遍山黛綠的松柏,草甸上絢爛的無名野花,來路上,成群簇擁的紅色吊鐘花,光禿的石頭縫隙間有黃色山芹、白色銀蓮、以及匍匐於地的粉白色的「貓爪墊」(花長相如毛絨的貓爪,故此得名),各色點綴讓人處處流連。

但最令人迷醉的還是湖的顏色。在湖邊,俯身下去,捧起湖水中的細沙,陽光下金光閃爍,耀人眼目。細細端詳,原來沙粒中攙著許多微小的金沙,於是一湖的水也金燦燦的。

果然是傳說中的「金山」。

在加州淘金熱的高潮,世界各地的人都來到這裡,他們散布在山間溪流,用各樣的方式收集其中的寶藏。這裡黃金色的沙土、溪流和湖泊,讓一夜暴富的夢想顯得近在咫尺。

越是美的夢越是怕被人驚擾,淘金者們無法容忍那些聲稱擁有這片土地的印地安人,而原住民也厭惡入侵者的粗暴,衝突無法避免。

較量的結果是,特納雅不得不離開屬於他的湖。

保留區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他無法忍受與故土山水的隔離,在向政府保證不與淘金者發生衝突之後,再次重返自己的家園。

但是他食言了,也許終究還是無法忍受淘金者對心中聖地的掠奪,一年以後有八名淘金者被發現死在山谷中,人們相信這是特納雅的罪行,他不得不帶著族人再次逃亡。

他成了一棵無根的樹,一頭被圍捕的獸,變得更加易怒兇悍,不久之後,他死於部落間的爭鬥,再也沒有回到湖邊,只留下自己的名字與鍾愛的青山秀水相伴。

我在湖邊漫步盤桓,尋找原住民們留下的痕跡,卻看不到一絲的線索,除了湖的名字述說著曾經的關聯,呈現在眼前的只剩原始生態。

也許無痕正是他們的生活方式的痕跡,人與自然已經融為一體了。

我幻想著替特納雅回歸,搭一個木屋,留在湖邊與朗日皓月同伍,與清溪野花為伴。但那不過是空想,習慣生活在現代都市的人,已經喪失了在荒野中生存的能力。看來,與被迫離開的酋長一樣,我也回不去了,只能稍微停留,終將離去。

剩下的只有那些殘存的記憶,站在美麗到讓人心痛的特納雅湖邊,伴著湖水的低吟淺唱,與群山一同緬懷。 (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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