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小梅攝影 傍晚,台灣嘉義城瓢潑大雨,我急急躲在屋簷下。暴躁的雨水在馬路上賤起一朵朵水蓮花。那快速而來的暴雨,猛且大,雨水沖入燥熱的地面,化成蒸汽,街道一剎間騰起一層熱氣,人們呼吸一股近乎陽光的味道。約有半個鐘的光景,這股熱氣味道消失了,空氣裡充滿了雨水新鮮的芳氣。 一個青年騎著摩托車從大街上奔來,驟然而來的大雨,讓他躲避不及。他慌張地在路邊停下車,用手臂擋著大雨,跑進了我躲雨的屋簷下。 他的襯衫濕透,緊貼他的肌體,濃黑的頭髮滴著雨滴,潮濕又光亮。當他抬頭看我,一雙單眼皮的眼睛,射出柔和的光芒。他的眼線細細長長,鼻子也很長,連緊閉的唇線也很細長,額頭卻很寬,很具東方魅力的一張臉。看到屋簷下有人,他輕輕一笑,低聲打了聲招呼。 我也微微點了點頭。 風雨來得快,去得卻不快。我站在廊道很久,雨絲不斷地吹進來,打濕我的褲腳。雨似乎下得更大了,街上的雨線象竹竿般垂直落在地面,濺出碩大的水花。 我和這個陌生男子站在老房子的屋簷下,沉默而無言。雨天斜對面有一家寺廟,金黃色的飛簷掛著紅色的燈籠。 雨下得很大,那氣勢還要下很久。 我無聊地看屋簷上流下的雨水,它們猶如晶瑩的水竄,飛落下來。 他點了一支煙,無言地看著雨幕,默默抽煙。他很年輕,二十出頭,個子很高,衣服濕了,他也不以為意。 “你不介意我抽菸吧?” 他轉頭問我,臉色溫潤,也許我的目光起了感應, 他注視我,停頓片刻。 “你可以給我一根煙嗎?” 我笑笑,問道。 他沒有回答,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煙盒,打開蓋子,遞到我的面前。我取了一根煙,他合上煙盒,燃起打火機,為我點煙,然而微弱的火花很快被風吹滅。他湊過來,雙掌一籠,把打火機攏在掌內,重新燃起火花。我默默湊過去,低頭著他的手點煙,深深吸了一口。我的頭髮感受到他的呼吸。 “來旅行?”他問。 “來旅行。”我答。 兩個人站在屋簷下,吐出一圈圈煙霧,空氣裡水汽太多,煙味很快被風吹散。 他的煙很厚很濃,他吸煙的姿勢有些頹廢,輕撅起嘴唇,吸一口,才幽幽吐出,煙霧從他手指繚繞時,有些迷茫。 “你是嘉義人?” “是嘉義人。” 過一會兒,他問我是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這陣雨,不會停了。”他吸了口煙,搭訕地說。 “下雨,也很好,天氣太熱了。” “嘉義夏天都悶熱。” 雨水一沖,地面的熱氣散盡,此時空氣中有一股氫氳煙氣,從漫漫雨水裡浮翩過來。我聞了聞,嗅了嗅,看見廊道裡有一個老婦人在燒紙錢,經此註意,發現對街的一家飯館門口一個青年也在燒紙錢。這氫氳之氣佈滿了小巷子裡。 “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我不解地問他,“大家都在燒紙錢?” 他看我一眼,眼睛瞇成一條線,像一只蹲在沙發上的小貓,他輕聲解釋道:“每個月的十六和初二,台灣南部人會燒紙錢給路過的孤魂野鬼。” 我有點吃驚,這兩個日子還有這個意思? “你們用一個大桶來裝紙錢?”我看了看他們門前的燒紙桶。 “是的,” 他又點了一根煙,說,“路過的野鬼很多,他們也需要錢在陰間生活。” 我不禁莞爾。 這個小街在雨水裡模糊起來,潮濕的空氣裡充滿了連接陰間和陽間的氫氳之氣。 “你吃過火雞飯嗎?是嘉義的美食。” “沒有。” 他用手指揉了揉黑亮的頭髮,提議道:“對街就有一家火雞飯店,我們去吃,好嗎?從廊道走過去,雨水淋不到。” “好。” 他鎖好摩托車,回頭微笑地望著我,說:“今天讓嘉義人請一回客吧。” 啊,傍晚的雨下個不停。 美麗的不是雨,而是與你一起躲雨的屋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