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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古傳奇紅杉巨人 ■林心雅&李又堯

2017-1-17 09:00| 发布者: 673880| 查看: 1741| 评论: 0

世界上最高的樹:海岸紅杉

「它們不像我們所知道的任何一種樹……它們是來自另一個時代的大使。」

──約翰˙史坦貝克《與查里一起旅行:尋訪美國》

美國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史坦貝克,在1960年與愛犬查理橫越美國的遊記中,便曾對加州的紅杉如此讚嘆。書中的描述,得親自走一趟,才能體會箇中真意。

漫步於薄霧瀰漫的原始紅杉森林,猶如置身於巨人國度。青石苔蘚,枝椏菘蘿,遠近筆直的樹幹昂然衝向天際,橫伸的枝臂綠葉將天頂織成一大片密不透風的長青遮棚。不知是否因為雲霧縹緲,紅杉林比巨杉林黝暗而神祕,感覺更像回到了遠古侏羅紀時期。參天蓊鬱的深邃中,處處流露著原始、古老、莊嚴與靜謐。

巨杉的近親紅杉,經過長期演化後,也創造了亙古的傳奇。蒼勁神木千古屹立至今仰之彌高,愈覺自身的渺小。這世界上最高的生命體,該用怎樣的詞彙來形容它到底多高呢?

有些紅杉身高比一個足球場還要長,有些則比紐約自由女神或三十多層的摩天大樓還要高。目前世界上已知最高的樹,就在紅杉國家公園(Redwood National Park),其中最高一棵紅杉便稱為「Tall Tree」,1963年經美國國家地理學會丈量結果,高逾一百一十二公尺,是人類至今所記錄的最高的樹。地球上其他地區的樹,如內華達山脈的巨杉、太平洋岸的洋松(Douglas fir)、和澳洲的尤加利樹(Eucalyptus)也能長得很高,但經過科學測量認證,迄今仍沒有任何一種生命體能達到加州紅杉所冠持的世界紀錄。

紅杉生長於濕潤而氣候溫和的地方。北加州海岸因受太平洋洋流的影響,夏季多霧而冬季多雨,平均年降雨量兩千至三千公釐,提供紅杉充足的水分與濕氣,讓紅杉免於熱暑的曬炙,而河流沖積扇與低地沃土更提供了理想的生長環境。紅杉並不能像山區巨杉那樣適應冬季的嚴寒冰雪,也無法忍受盛夏的乾旱,因此分布範圍從海平面到九百多公尺處,更高海拔山區就看不到它們的蹤影了。

其實在兩百年前,從加州中部的蒙特利灣往北一直到奧勒岡州界附近,這長達八百多公里的海岸地帶都能看到紅杉,因此紅杉也被稱為「海岸紅杉」。

但那傳說中的景觀,早已不存在了。一路驅車北上,舊金山灣區附近僅存一處「繆爾森林國家紀念地」,此後一直到紅杉國家公園這將近五百公里海岸沿線,僅有零星而小規模的紅杉保護區,面積最大的是漢柏德紅杉州立公園(Humboldt Redwoods State Park)。看地圖就知道,即使紅杉國家公園本身都是「拼湊」而成的,從南而北分別是草原溪、岱爾諾提海岸、傑德岱史密斯三個紅杉州立公園,可見當初設置這幾個紅杉保護區,有多麼不容易。上述公園均是「拯救紅杉聯盟」從19201960年到處籌募基金所購置的原始紅杉林。

這些原始森林的紅衫巨木長得又直又高,即便只是開車經過,都讓人驚嘆那份濃得化不開的蒼翠綠意。依山傍海,濕潤而多霧,是我對紅杉生長環境的第一印象。來到此區幾乎每天細雨綿綿,放晴的時刻短暫地令人覺得可貴。加州陽光是出了名的,我不禁詫異此區氣候竟如此不同。

北美紅杉俗稱加州紅木(California redwood),學名Sequoia sempervirensemperviren意指「ever living」,永遠長存之意。以前就聽說「紅木家具」堅固耐久。後來才知道紅木所以珍貴,並非完全因為經濟價值與實用性,而是因為紅杉的根源可溯至遠古,被視為一種「活化石」,極具科學研究意義。

古紅木化石(fossil redwoods)最早是在中國東北發現,年代可推溯至一億六千萬年前的侏羅紀恐龍時期。還有很多紅木化石分布於北半球其他地方如阿拉斯加、格陵蘭島、西伯利亞等,當時那些地方均屬於溫帶濕潤地區。科學家並從化石推知,紅木遠祖不但分布範圍廣闊,也都長得很高大。後來全球氣候轉趨乾冷,北美紅杉的祖先約在兩千萬年前才開始出現於美西海岸。今日的北美紅杉受緯度、氣候、與海拔影響,僅分布於加州西側與奧勒岡州南端海岸。


活化石的獨特生命力

曾聽公園解說員講解,最有趣的一段是關於紅杉的生命力。其實紅杉的毬果僅葡萄一般大小,種子更小如芝麻。

「為何這麼小的一顆種子能長那麼高?」解說員用詢問的眼光看著大家,只見聽講的老外不見得知道答案,卻很勇於發表看法。聽完眾人的各自表述,解說員微笑說:「就像剛剛討論的情形,各家說法莫衷一是,至今仍是科學上的謎。」

不過解說員畢竟知道得比較多,他舉出某些植物學家推論紅杉之所以高巨,是因其細胞核有六十六對染色體,其他同科樹種如落羽杉或紅杉的近親巨杉,都只有二十二對染色體。

細說起來,紅杉和巨杉這兩種紅木有許多相似處。它們都是長青樹,會結大量毬果,種子量也多,但發芽率都不高。它們的樹皮很厚且不含樹脂,抗火性強,一旦發生森林火災也不至於頃刻被燒毀。只要樹幹仍有部分未受傷害,能繼續輸送水分與養分,就能存活下去。兩者的樹幹都富含單寧酸(tannin),因此不易受到蟲害、菌類、與疾病侵襲。兩種巨樹根系呈輻射狀,可向外伸展二、三十公尺,但向下都扎得不深,紅杉約三至四公尺,巨杉更淺,僅一兩公尺。為了保持樹身平衡,它們必須站得很直挺,也因為根淺,它們都害怕颶風吹。

紅杉和巨杉也有很多差異性。除了山區與海邊氣候環境的不同,巨杉完全仰賴種子延續後代,需要較寬廣的生長空間,也需要很多陽光來維持它們在森林中的優勢,並須藉由森林大火幫忙清除其他樹種的競爭。相形之下,紅杉較耐蔭,並具有獨特的繁衍方式──除了種子,它們還能藉由母體再生繁殖,新芽能從砍斷的殘株重新長出,或從倒樹餘留的母根系統再衍生一株新樹。紅杉的樹瘤(basal burls)具生長代謝能力,平時呈休眠狀態,但當母樹被砍倒或燒損時,樹瘤受內部賀爾蒙刺激會開始萌芽,以延續母體的生命,這在毬果類中是很罕見的生存機能,也是其近親巨杉所望塵莫及的。

還有一點最大的不同:雖然兩者都具紅木心,但巨杉質地較鬆散易碎,而紅杉質地密緻堅固。正因紅杉堅硬耐用,地理分布位置近沿海城市,而海邊又比深山容易開發,這千古神木便不幸成為「另類黃金」而遭受濫伐的命運。「老天一直在幫忙照顧這些樹,使它們免於乾旱、疾病、雪崩、無數的大風暴與氾濫洪水。但祂卻無法讓它們不陷入愚蠢的人類手中。」繆爾在百年前便曾這麼悲憤地寫道。

儘管二十世紀初葉出現「拯救紅杉聯盟」,但被保護的紅杉很有限,私有林地的砍伐仍持續進行,尤其二次大戰後的五○年代對木材的迫切需求與經濟發展,更加速了砍伐速度。史學家蘇珊.薛菲爾(Susan Schrepfer)曾描述道:「古老紅杉正瀕臨滅絕……即使是州立公園裡的樹,也因土壤沖蝕與公路闢建而深受威脅。」原本分布廣闊的古老紅杉,一片接著一片快速消失,蓊鬱山林被剃得光禿,變得滿目瘡痍。到了1960年代,已有百分之九十的原始紅杉被砍伐殆盡。

1960年代初期,美國國家地理學會捐贈六萬四千美元,協助調查僅存的紅杉分布概況,結果發現加州原有八十一萬公頃原始紅杉林,只剩十二萬公頃(約15%)未被砍伐。該學會同時發現紅杉溪畔存有目前世界上最高的三棵紅杉,透過報導喚醒政府與社會大眾重視。

這世界上最高的樹,在地球上演化生存了萬千年,卻在短短不到一百年間,因為人類貪婪濫砍而瀕臨絕種危機。

在環保團體不斷抗爭下,國會終於在1968年通過法案,由詹森總統簽署成立紅杉國家公園。最初面積約兩萬三千多公頃,然而鄰近私有林地的砍伐造成土壤沖蝕,致使紅杉溪的高樹群岌岌可危。1978年國會立法擴增公園面積,將紅杉溪上游近兩萬公頃地劃入保護區,其中一萬五千公頃是被砍光的地,為了復育造林而將之納入公園版圖。

目前公園總面積近四萬五千公頃。其中約有一萬五千公頃古老原生林與二萬公頃的再造新生林。1980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指定紅杉國家公園為世界珍貴自然遺產。

當我再度踏入原始紅杉森林中,一株株高聳紅衫,筆直的軀幹含斂著堅毅不屈,沉默地俯瞰著我,如一尊尊上達天聽的神靈,透著高貴而無法言喻的神祕力量。風兒輕輕吹,林梢傳來樹葉的娑舞窸窣聲,我彷彿聽到低柔的聲調,在傾訴過往令人垂淚的滄桑。

即使至今被砍倒的原始紅杉林已超過95%,即使被保護的不到原來的5%,我仍深深慶幸,今生有緣和這些千古神木邂逅,更深深感念,當初義無反顧成立「拯救紅杉聯盟」的保育前輩們。

(本文摘自大塊文化即將出版的《金色的加利福尼亞共和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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