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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派仗:造反与保皇 ■張錫鎮

2017-2-1 09:00| 发布者: 673880| 查看: 1761| 评论: 0

1966年底和1967年初,到全國各地大串聯的紅衛兵們紛紛回到北京,開始在本地本校進行“鬥批改”,批判劉鄧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捍衛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

早在19668月,毛主席發表了《炮打司令部》的大字報,明眼人一看便知,矛頭暗指國家主席劉少奇。1967年初,紅衛兵就把劉少奇揪了出來,進行批鬥。《人民日報》也發表文章,批判劉鄧兩個頭號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一聽說,劉鄧是反黨反毛主席,我們這些天真單純的紅衛兵就怒不可遏,義憤填膺,就振臂高呼,“誓死保衛毛主席”,“打倒劉少奇”,“打倒鄧小平”, “誰反對毛主席就打倒誰”,“誰反對毛主席就砸爛誰的狗頭”,“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萬隻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這排山倒海的紅衛兵運動終於把皇帝拉下了馬,這正是毛主席想看到的。

隨著運動的深入,紅衛兵運動發生了分裂。最早起來造反的紅衛兵,都是紅五類,特別是那些老子身居高位的革軍(革命軍人)、革幹(革命幹部)家庭出生的紅五類。他們身穿父輩的褪色的黃軍裝,腰間系著軍皮帶,左胳膊上戴著紅袖箍,上印毛體黃色“紅衛兵”字樣,神氣威武。打、砸、搶、抄,掃四舊、揪鬥各級領導、大造其反的就是這批人。他們也是血統論的始作俑者。不料,他們身居高位的老子們很快一個個被拉下了馬,成了走資派和批鬥對象。這批天之驕子也被滾滾前進的革命車輪所拋棄,以至後來淪為反動組織“聯動”(紅衛兵聯合行動委員會)的基本成員。

取而代之的是新紅衛兵,不過,他們不再打“紅衛兵”的招牌了,而是以各種名目繁多的革命組織、團體面世。例如“刺刀見紅戰鬥隊”、“痛打落水狗戰鬥隊”、“叢中笑戰鬥隊”、“從頭越戰鬥隊”、“捨得一身剮戰鬥隊”、“打狗不怕咬戰鬥隊”等。不論名目如何紛繁,但各單位大致都分成了兩大派。所謂造反派和保守(皇)派。當然,沒有人承認自己是保守派,都自稱為“革命造反派”,因為毛主席號召我們造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反,而且“造反有理”

後人會很奇怪,兩派都是為了保衛毛主席,怎麼會分成兩派呢?實際上,是因人們所處地位的不同,或對某種事態看法的不同而分成了不同派別。例如,喊造反最激烈的人,往往是這樣一批人,他們在社會上、在學校裡,處於體制邊緣地帶,不被重視,甚至遭到歧視和打壓;而偏保守的一派,一般是單位和學校的主流,是現行體制的寵兒。當然還有因為其他因素而加劇派系的分野,例如,血統論。當時老紅衛兵們喊出老子英雄兒好漢的口號時,就有很多人強烈不滿,本人就在其中,其代表人物就是遇羅克。他本人不是紅衛兵,但他因寫了一篇駁斥“血統論”的文章《出身論》而聞名全國。這篇文章即使今天讀來,也是邏輯嚴密,無懈可擊。然而,三年後他被宣判為反革命而被槍決。

還有,江青在196743日和4日分別接待首都兩批中學生紅衛兵,在講話時的不同調門致使北京中學生分成了兩大派,即四三派和四四派。

北京十七中,自然也分成兩大派,我們這派常常被攻擊為保守派,因為我們不願意參與打砸搶抄,不願意以非人道的手段揪鬥校領導和老師。但是,我們在保衛毛主席,批判劉鄧反動路線方面一點也不含糊。我們也自稱是革命造反派。

我們高二(2)班也分成了兩派。以寫第一張大字報《把文化革命引入正軌》的那幫人為核心,成立了自己的革命組織——“長征戰鬥隊”。高二(1)班的班長魏榮光也加入了我們的組織,還有初二的小同學也加入了我們的組織,其中兩位小女孩兒就是徐曉煥和李珍。

我們這個戰鬥隊成員常常在一起討論各種問題,寫大字報,進行論戰。我們的大字報主要是兩個方向,一是跟隨文革的大方向,比如批判劉少奇的“黑修養”、“馴服工具論”、“吃小虧占大便宜”等;另一個鬥爭鋒芒就是指向對立派,抓他們的漏洞和小辮子,同他們論戰,爭鋒相對,刺刀見紅。

我們戰鬥隊,筆頭厲害的,如陳振山、安褀增、周貴生等就專門寫大批判稿,我常常為他們用毛筆抄大字報,我自己也寫一些戰鬥檄文。其他人負責貼大字報。貼大字報也不容易,尤其是冬天。一個人提著漿糊桶,用笤帚頭往牆上刷漿糊,另一個人趕快將寫好的大字報貼上去,稍有遲緩,漿糊就凍成冰,無法再貼。有時,還得爬上梯子,往高處貼。如果發現對立派有大字報攻擊我們,我們則派人去抄寫他們的大字報,然後進行批駁。

刷大標語也是我們的日常活動。大標語一般要寫美術字,這我也擅長,因為從小喜歡書法,不光毛筆字,美術字也常常練。記得十七中有一個教室的山牆上有一塊大黑板,高中班每週輪流出壁報,我是我班壁報組的主力,版面設計、大標題的美術字,甚至小插圖都離不開我。文革開始後,我的書法派上了用場,越練越精,不論抄大字報,刻蠟板,刷大標語都是我的事兒,連十七中正校門兩側的紅漆大字也是出自敝人的手筆。

王興無,也是我們戰鬥隊,原名叫王興隆,因文化革命口號中有一個“興無滅資”,於是將名字改成興無。為了頌揚毛主席,他在另一面教室的山牆上畫了一個毛主席像。原來沒人知道他有美術這手。畫像是毛主席穿軍裝的那副,還真像。

很多組織都有自己的刊物和小報。我們長征戰鬥隊也有自己的機關報《長征》。刊頭“長征”二字是從毛主席詩詞《長征》的手書體複製下來的,刻成一個長方形木印章。我是該報紙的編輯,負責文章選題,約稿,修改和排版,而且還要親自刻蠟板。蠟板刻好後,由徐善壽等進行油印。這是個辛苦活兒,每一頁都要用力滾動油印機滾軸,而且還髒兮兮,一不小心弄得滿手印油。印好後,就在預留的空白刊頭處蓋上長征的印章,一期小報就算出版了。小報四分之一開,不定期出版,印好後,由徐曉煥、李珍等人到處張貼或散發,我們組織成員人手一份。

19673月份,毛主席批轉了天津延安中學以教學班為基礎實現革命大聯合的报告。估計他老人家看到了文革造成的單位分裂、社會分裂、革命隊伍分裂的嚴重後果,所以號召大聯合。

我們積極回應了這一號召。我們長征戰鬥隊同立場比較一致的高三的一個組織“人民戰爭兵團”實現了聯合,後有其他組織也相繼加入,組成了新的更大規模的組織,稱作“革命聯合委員會”簡稱“革聯”。對立派也實現了聯合,成立了簡稱“革造”的“革命造反委員會”。大聯合並沒有消除兩派的對立,而且這種對立在更大的規模上展開。

聯合後,革聯創立了新的機關報《解放全人類》。好傢伙,胃口不小,要解放全人類!多不自量力!這叫革命浪漫主義。那時候,就這樣,都吹得很離譜。這是從人民日報摘來的。1967430日,人民日報發表了一篇慶祝“五一”的社論:“無產階級只有解放全人類才能最後解放自己”。這句話也是紅衛兵運動初期,毛主席在寫給清華附中紅衛兵的一封信中提到的,“無產階級不但要解放自己,而且要解放全人類”。

我仍任主編,負責組稿和編輯。這次特聘了一位刻蠟板高手,是一位50多歲的俄語老師——鄧鼎宏先生。鄧老師字體端正清秀,我十分欣賞。負責印刷的是高三一班的詹連峰。他個兒不高,但幹活熱情很高,能吃苦。常常看他滿手油污,甚至臉上都是油墨。

革造和革聯兩大組織,相互對立,相互敵視。原來是同班同學、同桌、上下鋪。現在卻不相來往,勢不兩立。這種感情的傷害,多少年後都未能消除。直到近些年來,大家都已進入垂暮之年,開始回顧那個瘋狂年代,都覺得荒唐可笑,於是,大家聚上一餐,一笑泯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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