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後 ■依言

在美國，由十月底感恩節開始到聖誕節，一連串的布置、買禮、送禮、聚餐，忙碌異常，歡樂氣氛無限。兩個多月的情緒，由期待到興奮到狂歡後，如飽滿的汽球慢慢洩氣，疲累得不能再動。然而市場經濟不容你休息，聖誕節後各店家推出各種清倉折扣大促銷，非得吸引大家把最後一點力氣再擠進商場去搶一些不買可惜、買回來也只是占儲櫃空間的東西。

這兩年我實施減法生活，節後不再跟大家擠進購物中心換貨掃貨，而是在家整理車庫衣櫃儲藏室，把不用的物品衣服鞋子玩具電氣用品等等，一一整理打包拿出去捐了。原則是三年內沒用過穿過的就捨，捐出去一定會有人用得到，好過在家裡累積灰塵。整理後，才知以前浪費得緊，生活其實可以簡簡單單的。接下來再把辦公桌上文件雜物整理一下，抽屜清空，清理電腦裡該回的該刪的檔案文件，再把案頭上已看、待看的那堆書一一歸位，有些書反覆起讀總看不過第三章，自是無緣，也該捐了。終於桌面清出一片空位。

心靈也該清空。幾年前有人給過一個空白清單，上列標題來年或三年內自己想做到的事，分事業學業家庭財務旅遊心靈成長等類別，由自己填入，每季拿出來修正，是很好的自我規畫成長表。我幾年來總是不停地訂定目標努力執行，最想做又最慚愧未能做到的就是每月寫一篇文章，以及已定大綱標題卻一直尚未開工的書。

也許是年紀到了，今年覺得過去幾十年人生像是一連串緊繃的專案，緊盯著遠處目標交期趕路，像《愛麗絲夢遊奇境》裡那隻緊張兮兮的兔子，嘴裡總叫著「遲了！遲了！」匆忙趕路，卻忘記路旁的玫瑰花香。也許今年起一項目標都不訂，隨心所欲順其自然吧。

整理完畢後，看看天色尚早，於是穿上外套布鞋，帶上李歐納．柯恩（Leonard Cohen）的專輯，走到山下我最喜歡的那家咖啡店去。我啜著咖啡，仰頭看著翱翔的老鷹，近處幾朵白雲襯著遠處湛藍天空，一架飛機由東向西飛過，橘紅兩色機身與白雲藍天相映對照，更美了。

我坐在戶外厚重木頭椅沙發上，手握杯熱拿鐵，身上曬著暖暖冬陽，慢慢讀著柯恩的詩集。柯恩早年的詩句裡充滿對自己和對上帝的質疑，中年的歌以磁性低音喃喃承諾著愛情，迷倒多少女性，而晚年最後專輯的歌詞裡，卻處處透露「累了倦了放棄了該走了」，嗓音低啞至難辨曲調，力氣用盡，就似去年父親對我說他已油盡燈枯一般。柯恩今年走了，父親今年也走了。父親一直期許我像個兒子般創業，而我也一路為事業衝刺忙碌，待回頭想要陪他卻是遲了。

我放下書，仰頭半瞇著眼讓陽光曬著淚花，坐禪似地緩緩一口吸一口呼著冷洌的空氣。再坐直身子向遠望去，唉呀！那遠處山峰稜線可不是一座觀音臥躺的側面像？額頭眉峰眼凹鼻隆人中唇形下巴，線條清楚，竟是法相壯嚴。原來佛日日就在眼前，隱身山色中。我平日行色匆匆無緣得見，今日心境放空，佛竟現身說法了。

事情總是做不完的，該有取捨。我起身回家，上網訂機票回台灣陪母親過舊曆年吧。 （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