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媜成名早,我認識她也早。多年前,朋友接受某雜誌社邀約,前往採訪,我騎機車,千迴萬轉,憑著地址,找到座落山邊、溪邊,簡媜的居家。 當年的我,認定新詩是我未來的行當,參加「薪火詩社」,研習瘂弦、鄭愁予等名家詩作,也分享自己作品。參加詩社的感想,是文字有其偏愛,小說、散文、新詩,各有名家勝出,而且「壁壘分明」,詩人不知道小說家、散文家,反之亦然。新詩在八○年代的台灣,像一輪旭陽被期待著,組織詩友、成立詩社,像文學運動。我至今仍不知,捨我其誰的詩熱情從何而來? 《藍星》、《創世紀》、《葡萄園》、《笠詩刊》等,在新詩的盛世,占了連鎖書店的醒目陳列,彷彿每間書店都在街頭高喊:新詩萬歲。簡媜是極少數在壁壘分明中,跨串場域的,與余光中、楊牧、張曉風、阿盛等齊名,讓我一度以為她年紀甚長,當我知道《水問》、《只緣身在此山中》,都是她大學時代的作品,我幾乎要絕望了;如果一位青萌萌的大學女生,都能擁有如此筆力,那,我們還寫嗎?文學在年輕時,也向內探勘,更免不了聆聽掌聲甚至噓聲;是否「寫」,與簡媜寫得出神入化無關,而是一字一句都不浪費,一字一句都是自己的回歸。 那次訪談,簡媜自在介紹居所,大冰箱尤其吸引我注意。我成家以後,冰箱貼滿大小磁片,如同百衲被,很可能起因就在簡媜家。她貼滿了隨心所滋的長短文字。多數是兩個字,多數都不成句,凌亂又熱鬧地展演一個作家的內在思維;自由,居無定址,又自然成色。我一句話都插不進去,看兩個女子說話,也不好亂走,待在陽台,遠觀群山。我揣想,天暗下來、夜靜不下來,一個嬌美女子與她自己怎麼獨居?難怪,冰箱上的隨意寫,有仙氣、也具妖息,而簡媜最早讓人驚豔的,就是文字如精、如靈,把她的宜蘭寫得驚心動魄。 簡媜與一般作家的崛起,姿態是反向了。年輕寫手以參加文學獎比賽為管道,謀求出版,簡媜在出版多冊散文集後,以單篇〈母者〉參賽,獲得《中國時報》散文首獎,我們一夥小毛頭湊著報頭,「簡媜都來比賽,我們哪有希望啊!」寫就單篇與完成一本書,著眼與著力,都很不同。頒獎場合遇見她,很驚訝她仍記得我。很可能,她暫居的深坑舊宅,有幸拜訪者是極少數了。 簡媜結婚、育兒,以及漸長的年紀,帶著她開闢各類書寫。《女兒紅》在二十世紀末,入選「台灣文學經典三十」,成為最年輕的作家;《天涯海角─—福爾摩沙抒情誌》是關注台灣本土風潮的先驅之一;《老師的十二樣見面禮》寫教育核心,從此,以「數字」當書名的例子漸漸多了;《誰在銀閃閃的地方,等你》關懷銀髮族,以及生命必經的繁華與荒蕪,簡媜以個人抒情為始,再以家族、歷史等,作為大抒情,寫故鄉居所、寫生命遺址,柔情似水,也在水中,淬鍊成火。 認識簡媜快三十年了,目睹剛與柔,越走越靠近,終於在深邃處,捻了朵紅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