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有口福的人,雖然幾經遷徙,但是住的地方都是美食天堂。兒時住的台南是台灣開發最早、文化底蘊最深的老城,以各色小吃聞名,後來居住的台北是政治文化經濟重鎮,美食之精之繁,自不待言。 到了美國,住在紐約,各國美食薈萃,從披薩到鵝肝,任君選擇,中國胃也有唐人街和法拉盛可以撫慰。再到大陸,北京上海一北一南,吃遍各省特色珍饈,可說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我卻又算不上是愛吃之人。真正愛吃之人,可以不管環境和情調,不顧跟誰同食,願意長途跋涉,只為吃上那傳說中和想像中無比美妙的一口。吃前恭謹拍照記錄,吃罷還要在腦中歸檔,不時調出來自己回味和與人分享。 如果愛吃的境界從吃貨上升到美食家,還要揣摩食材之鮮、烹調之妙、擺盤之美,儼然成了門學問。 兒子比我愛吃。他可以為了吃一碗合他口味的麵,雨天或暑天,搭地鐵又走路專程趕去。 他常盼著回台灣,主要是回去吃各種美食。 高中畢業兩趟個人自助遊,一個是訪台南小吃,一個是日本福岡拉麵。要不是這兩地的美食召喚,內向好靜的他,恐怕只會宅在家裡。 我們三口之家,先生兒子都挑食,只有我幾乎什麼都願意吃,其中,最讓他們無法接受的當屬茄子和苦瓜。記得兒時,母親煮的茄子賣相青黑,口感糜爛,令人作嘔。 還有苦瓜,怎麼有人願意吃這麼苦的菜?一上桌我總避之惟恐不及。因為拒吃這兩樣菜,常被母親數落。一直到離了家,獨自在台北工作,連著一個月吃麵條吃到怕,好容易找到一家自助餐,有米飯還可以自行搭配葷素。 看到炒苦瓜,突然感到一個人的寂寞,遠離親人和朋友,吃了飯還要回去一個空蕩蕩的住所。於是我點了這道苦瓜,它那苦澀的味道,暗合遊子的心情。 這種奇怪的心理,影響到我的口味。此後,茄子也是我的最愛,還有大腸、海帶各種滷味,因為姊姊喜歡。 姊姊還喜歡台灣高山特產的高麗菜乾,我見了總要買……那天我燉了一鍋豬蹄,這是先生兒子都不吃的,我小時候也不喜肥膩的豬皮和蹄筋,但是在太平洋彼岸的母親愛吃,很愛,有時我便突然思念起它的味道。 我愛吃花生,水煮鹽炒醬滷帶殼不帶殼,延伸到各種花生製品,花生糖花生酥花生湯圓……無一不愛。兒子四歲多,有次我下班回家,他笑咪咪又不無得意在門口迎接,小手合捧著一罐planter花生。 「媽媽,這是不是你喜歡吃的?」先生說帶兒子去超市,兒子看到花生就吵著要買給媽媽。這甜蜜的一幕,我永記在心。 台灣少見蓮藕,來到上海,餐館裡時有桂花糖藕,在切成輪狀的藕片孔隙裡填塞糯米,是上海人愛吃的小菜。有一次去武漢開會,早聽說湖北的蓮藕有名,一道蓮藕排骨湯,蓮藕咬下去牽絲攀藤,真的是藕斷絲連,果然又粉又香,上海的蓮藕遠遠不及。 回到上海,我從未試做過這道菜,然而近日在市場看到帶泥的蓮藕,卻突然心癢,買了一節回來燉湯。 一個好友遠嫁他鄉,以後很難再見,她愛吃蓮藕。 燉出來的蓮藕,味道很平庸。但是,我有種預感,以後,蓮藕也會進入我的家常食譜了。 (寄自上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