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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黃昏的雨中走進蒙特婁美術館，並不知道會有這樣的精神盛宴。 夏卡爾（Marc Chagall, 1887-1985），白俄猶太人。1887年出生，九十七歲時去世。與生俱來，他對聲音氣味顏色極為敏感。十九歲時進入俄羅斯大劇院工作。一生旅居過巴黎、紐約、巴基斯坦、南美洲等地，最終返回俄羅斯，並在那裡離世。夏卡爾最早的畫，代表作有〈七個手指的自畫像〉〈小提琴手〉，他的作品不僅是畫作，還有雕塑、舞台美術設計和服裝，如《火鳥》《魔笛》等劇作。 夏卡爾是一個顏色的大師，他的顏色輕盈柔和又極為透明的質感，同時用色極為大膽，他可以用紅色塗滿整塊畫布，完全靠顏色之間輕微的差異，形成不同的形象和景物。或者紅與綠這種反差極強的對比，同時出現在畫中，卻非常和諧而美妙，超出想像。夏卡爾是一個音樂大師，在他的繪畫中，我們能聽到優美的旋律、迴旋的聲音；夏卡爾是一個講故事的大師，在他的繪畫中充滿了戲劇性、故事性和民間風情。 更重要的是，夏卡爾是一位想像大師。他的每一幅畫作都充滿了想像力，他將人與公雞、與羊、與鳥同在一個平面上，在雕塑〈不可思議的動物〉中，動物的身體裡面是人體。在繪畫中，人與動物平分畫面。這當然與劇情有關係，但同時展現出夏卡爾的夢幻色彩，他是一個生活在迷夢中的藝術家。他的藝術是這般柔軟細膩，不染一絲塵俗，你看他筆下的人物，多麼鮮豔而生動，他畫在屋頂上的人物，有的人物只有一隻眼睛，但栩栩如生，那麼立體，他的筆觸那麼飽滿而酣暢，我能感到他繪畫是那種不可阻擋的激情，這激情讓他不能停止、不能思考，他只是憑著自己內心的泉流，如有神助地畫下去。在他的畫中，看不到猶豫，看不到雕琢，他只是如流水一般，揮灑如流水一般的畫筆，這是天才的力量。 我在這樣的傑作面前，好像進入一個絢麗繽紛的世界，一個萬物平等的世界，一個幻想的美麗世界。在這個世界中，所有的顏色這般輕盈美麗，所有的人與動物這般完美相愛，夏卡爾筆下的人物，經常是擁抱的，他們的主題是「相愛」。 在他早期的作品中，小提琴是絕對的印象，不僅是〈小提琴手〉，而且幾乎每個畫面中都有小提琴，夏卡爾在許多作品中表現猶太人的傳統人物和故事，他筆下的風景是那麼飽滿。他又善於超乎規則之外，有些人物的頭倒置著，有超然物外之感。在一些現實的畫作中，總有靈性的或者天使的影子，看那幅畫，一個小提琴手在演出，而在他身後，一個天使正在他身後的屋頂上飛過……。 夏卡爾的畫是平面的，他經常在平面上畫很多事物：人、動物、植物；過去、未來、現在，都在一個平面上。然而他又是立體的，他早年與畢卡索為鄰居，我們能夠看到夏卡爾畫中人物的立體感，〈七個手指的自畫像〉中也能看到人物面部的變形，兩張臉在一個頭上。 但他運用得如此之妙，這種立體感加強了畫的夢幻色彩，成為他繪畫的手法之一，而不是全部，因為夏卡爾的手法太多了，他在表現故事和人物的時候，可以信手拈來任何手法，而不囿於某種固定模式。 他的風格是統一的，同時是豐富的；他的風格是繁複的，同時是簡單的。他用那麼多色彩和旋律，美麗的繽紛的顏色，表達著相同的意境，簡單的藝術之美。 橫跨了舞台、音樂和繪畫三種藝術形式，夏卡爾是一個藝術的精靈。我認為從純粹的藝術之美角度，夏卡爾比畢卡索更達到藝術之美。 舞台的繪畫讓我想起了德加（Edgar Hilaire Germain de Gas, 1834-1917），想起德加的芭蕾舞女，那種輕盈得幾乎不合比例的輕盈之美。但夏卡爾與德加不同，夏卡爾更加虛幻，更大膽而抽象。有些作品夏卡爾將油畫畫在紙上，再貼在畫布上。這些畫看起來有些暗淡，不像油畫布上的油彩那麼明亮。有一幅畫是他在報紙上創作的，我想那時夏卡爾的靈感迸發出來，不可阻擋，他一定來不及找到更好的紙張或者畫布。你知道，靈感是多麼珍貴的天使。 此展覽有幻燈片展示那些搬不來的傑作，我在那些傑作面前看到生機勃勃的美麗的人類，那些香衣雲鬢、形容各異、流暢飽滿的人類，她們漂浮在屋頂的天空中，好像精靈一樣。 感謝夏卡爾的長壽，讓電子時代記錄下了他的藝術活動：他的手指在畫，第一張、第二張、第三張……；人物的頭、人物的身體和人物的臉部……。 電視上在演《火鳥》，裡面穿著夏卡爾設計的服裝。而夏卡爾用了三年時間，為歌劇《魔笛》設計服裝和舞台。夏卡爾說，莫札特怎麼能寫出這樣的音樂？天使一定在他耳邊低語過。我想說，夏卡爾怎麼能畫出這樣的畫？天使一定在他指間停留過。 如果一個人的內心世界是被旋律和顏色所充滿，他表達出來是這樣絢爛的世界給世人，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比這些更美好。 我們走出展覽室，走進暗淡的走廊，那璀璨絢爛的藝術被一扇門隔在我們身後。我們走進黑暗。而剛剛與夏卡爾共度的時光，好像一場夢幻。 走在街上，我有些躑躅。我把心留在那裡。 （寄自加拿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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