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當今中國最凝聚民眾才智天聰,最能表現漢語美妙絕倫和無與倫比的表現力的文學形式,當是短信、網帖、小品。無疑,在這些尺幅文字、方寸天地裡,中華兒女的博大智慧、無盡才情、神思奇想得以空前地發揮和呈現,再次印證了這樣的結論:西方文學是一瀉千里的鋪張,而中國文學更擅長尺幅萬里的濃縮。 忘不了汶川之災,國人慷慨解囊之時,一商界領袖卻有別調言辭示于世人。其言一出,網友萬夫發指。一網友帖言,令我拍案:王石,你縱使攀越過世上無數座高山,但你的胸懷和境界永遠高不過汶川的一個墳頭。寥寥一語,犀利如刀;短短一言,勝過萬字文章。 每當有一熱點新聞發生,社會輿情定會群情激奮、民情蜂起,以筆為槍,宣泄情緒,高超才思恰如汩汩泉涌,奇思妙言便如爭艷百花。民眾的聰明睿智,如沙中之金,熠熠生輝。記得哈爾濱的寶馬案、西安的寶馬彩票案、山西黑磚窯案等皆可見得。國足,腳功太臭,國人怒其不爭,一怒之下,妙語几多!尤為無敵的是那短短几行的《國足在河邊洗腳》,字裡行間,不見一罵,卻罵得痛快淋漓;未見一臭,然奇臭無比,臭名遠揚,世人皆聞其臭。堪稱奇文,于此共賞: 河中生靈神秘死亡, 下游居民得上怪病, 沿岸植物不斷變異, 是殘留農藥?還是生化攻擊? 敬請關注CCTV-10今晚《科學探索》即將播出的專題節目:《國足在河邊洗腳》。 細品其妙,大妙有四: 其一、直觀體驗,形象類比。直覺思維源于道家,是藝朮化的思維,注重整體感悟、直觀體驗,來獲取美妙的頓悟。如“秋波”,那顧盼的美目,不就恰如那一汪靜謐的秋水嗎?“葉落歸根”,人之垂暮,不當如那落葉去深情地擁抱故土嗎?正是這種美妙的神思,有了中國藝朮絕妙的審美崇尚、審美趣味 ,那就是含蓄蘊藉、韻味無窮,不着一字,盡得風流。例文由臭而致有毒,毒而致“死亡、怪病、變異”,可謂皆由靈犀的神思奇悟。 其二、不動聲色的鋪墊,層層加重的懸念。諷刺幽默喜劇效果的生成,其原理在于矛盾,在于對立沖突,在于事物間的不協調。以最簡短的一例葛優的廣告“xx火腿腸,省優部優葛優”為例,前面一本正經地歷數榮譽,後面突然冒出一人,且還是那樣一人,自然好笑。而喜劇效果的強化,喜劇氛圍的彌漫和濃烈,則有賴于鋪墊和懸念的制造。國粹之一的相聲便深明此理,深諳此道,其組織包袱(笑料)的行話“三翻四抖”即是對此規律的總結。請回憶一下馬三立的“逗你玩”,姜昆的成名作《如此照相》收底的包袱,還有那段“我找周潤發”,是否是三次鋪墊,第四次抖落?僅看一例,郭德綱《你得娶我》: 今天來的人真多,有帶朋友來的,有帶孩子來的,有帶媳婦來的,有帶別人媳婦來的。下決心,追她。住一小區,一出小區門,她買報紙,我也買,“真巧,你也買報紙?”公共車站,她等車,我也等,”真巧,你也等車?”對面一超市,她進超市,我也去,“真巧,你也買東西?”她進洗手間,我也去,“真巧,你也尿手上了?” 兩個包袱,兩次“三翻四抖”。回頭來看《國足在河邊洗腳》“河中生靈神秘死亡, 下游居民得上怪病,沿岸植物不斷變異”此為三番,“是殘留農藥?還是生化攻擊?”便是懸念。也正因此,至後謎底抖落,自然令人恍然之後,意味無窮。 其三、夸張寫意,意味無窮。中國藝朮不重寫形,而尚傳神寫意,注重意味、意趣,追求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滋味。為達此境,則夸大其形,極言其狀。李白“白發三千丈,緣愁是個長”,“燕山雪花大如席”即大其形、狀其容,為求傳神寫意,以表愁之綿長,飛雪之大。是文要傳遞國足腳“臭”之意,極力渲染其臭之結果“生靈死亡”“居民得怪病”“植物變異”疑是“殘留農藥”、“生化攻擊”,“臭”之意便韻味雋永、意味無窮了。 其四、奇正之法,虛實變化。中國文學精通變化之法,擅長奇正、虛實之道。欲表正、實,卻用奇、虛之法,詩句“鳥鳴山更幽”“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欲傳靜,卻寫動;“此時無聲勝有聲”則是欲表動,卻寫靜。或兩物相較,以彼襯此,是為反襯,所謂“ 烘云托月”。淸照《武陵春》“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內心之愁,卻用小舟去載,沉哀之重,令人深嘆。或欲寫此物,卻描彼物,則為側面描寫 。欲言某人之壞,卻道十里八鄉民間百姓孩子哭鬧,大人一語:“再哭xx就來了”孩子立刻安生。已成老套的“閉花羞月、沉魚落雁”也即如此。《論語》“苛政猛于虎”可見,孔老先生也擅此法。漢樂府民歌《陌上桑》更是極盡側面描寫、烘托渲染這一表現手法的經典:“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須。少年見羅敷,脫帽着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欲寫羅敷,卻言他人;欲言其美,不寫美之狀(羅氏之貌),只道美之果(他人反應)。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實在精妙。再品《國足在河邊洗腳》,不亦如此這般? 寥寥几行文字,而藏技法多多。真可謂小文字,大技法。唯有慨嘆:中國文學奇妙無比,中華智慧奧秘無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