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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加杭廷頓花園圖書館的美國當代藝術畫廊裡,有一幅著名的非裔畫家查爾斯‧懷特(Charles White)的作品:〈士兵〉。畫中頭戴鋼盔的黑人士兵緊握步槍,眉頭深鎖凝視著遠方。整幅畫的線條剛硬有力,尤其是士兵不成比例的巨大雙手使得掌中的武器顯得格外沉重,襯著身後荒蕪龜裂的土地與蒼涼陰鬱的天空,散發出憤怒、疲憊卻仍頑強抵抗的氛圍。 懷特生於1918年美國芝加哥,是美國藝術史上才華洋溢的畫家與積極活躍的黑人民運分子。天資優異的他十幾歲時就因著出色的畫作贏得兩項州政府設立的獎學金──然而有關單位在發現前來註冊領獎的學生居然是黑人後,竟以莫須有的理由拒發獎金給他。除了因著膚色在繪畫領域中遭受不公待遇,懷特發現在知識殿堂裡,非裔美人也是刻意被忽視排擠的族群。他曾在教室裡當面質疑老師:「為何黑人在美國歷史上所做出的貢獻從未被提及?」老師的反應是憤怒與輕蔑:「因為他們從來就沒有做出任何貢獻!」 懷特窮極一生為打破種族歧視與替有色人種爭取平權而奮鬥。他的畫作凸顯當時美國社會對待黑人的偏見與不公,以及歷史上對有色人種的漠視與迫害──懷特曾自豪且悲憤地提說,第一位殉難於美國獨立戰爭的烈士就是黑人克斯普司‧阿圖卡斯(Crispus Attucks),他是美國獨立戰爭前夕所發生的「波士頓慘案」中,唯一有名可循且最廣為人知的受害者 ,而他的族裔身分卻在過去常被忽略不提。 美國歷史上所謂的「波士頓慘案」就客觀角度來看,其實是陰錯陽差造成擦槍走火,進而導致革命行動「順理成章」爆發的意外事件。而「流下第一滴血」的克斯普司‧阿圖卡斯,就某種角度來說,實在也是一位不幸在「子彈不長眼」下的犧牲者。懷特以「第一位為獨立戰爭殉難的烈士是黑人」來凸顯歷史著述的偏頗,其用意也在於能喚醒世人對黑人在歷史地位的重視。 懷特曾在二次世界大戰時被徵召入伍,滿心以為能藉著到前線為國效力,來證明黑人的勇氣與愛國心皆不落人後,但卻還是因著種族差別待遇被分派至挖掘河川淤泥的後勤工作。當時許多黑人士兵退伍後回到家鄉,不單身心受創,且面臨家庭分崩離析與失業的危機。畫作〈士兵〉裡蘊含著懷特自身與周遭親友的寫照:緊握步槍的黑人士兵,不光必須迎擊看得見的戰火和敵人,更得面對自家內部對待有色人種的歧視和敵意。 現實世界裡的懷特也如畫裡的士兵,緊握畫筆為武器,用一幅又一幅的作品來抗議、挑戰法律與體制的不公。他終其一生以對抗種族歧視為志業,以身為非裔美人自豪。懷特的年代正是美國黑人平權運動風起雲湧的時刻;在其有生之年,他也目睹了奧斯卡影帝的榮銜於1963年第一次頒給黑人演員薛尼鮑迪(Sidney Poitier)──只是距離第二位黑人演員贏得奧斯卡獎項,卻已是他過世二十多年後的事。 今年的奧斯卡盛會,因為連續兩屆出現提名名單「一片純白」而引發各方抵制。抗議人士聲稱在演藝界擁有專業定位、在社會議題發揮指標作用的奧斯卡金像獎,明顯在「種族平等」上開倒車。但也有人持另一種看法:黑人演員自己「要爭氣!」而不是靠數字比例來彰顯所謂的黑白平等。除去「政治正確」與「種族平權」那些冠冕堂皇的頭銜,其實奧斯卡的光環再怎麼奪目耀眼,說到底,也只屬於得獎者;它所代表的意義,也就是肯定得獎者個人的演技與成就。若硬將單一個人的表現無限擴大至屬於整個「族群之光」,未免過於矯情;更何況整個族群的榮辱豈是一尊小金人就能承擔得起的? 得獎無數且成就備受肯定的懷特曾說過,對他而言,真正的藝術植於日常、屬於人民。他創作的目的,乃是希望透過藝術傳遞信息,替那些沉默的黑人同胞、弱勢的勞工階級發聲。他寧可自己的作品不是被天價收購成為私人典藏,而是被複製於平價雜誌,呈現在公眾場合讓普羅大眾欣賞,進而從中尋得共鳴與認同;甚至讓遠在千里外的人們,因此對某個角落的弱勢團體產生同情與關注。而如今表彰個人成就的奧斯卡金像獎,在媒體輿論的炒作下,「昇華」為關乎種族榮辱的圖騰──假若懷特仍在世,不知在他筆下的小金人,又會是甚麼樣的形象呢? (寄自加州) |